当然，看来桑金兰错是一个招人喜爱的姑娘。可是，如果把这样一位娇艳鲜嫩如一朵花似的女人，冒然投入于龙腾虎跃的斗牛场中，未免有点儿粗暴鲁莽吧！人们心里有些犹豫和担心。

这时候，会场主持人君尼场长，大有深意地笑着，向大家高声招呼道：

“喂！同志们，请把你们的眼光，暂时从正南方移开一点。关于新娘子，我们有机会细细地看。让我们还是来讨论正事。现在，对桑金兰错同志参加突击队的问题，大家有什么意见，谁来发言?”

第二生产小队队长松巴柴让，咳嗽了两声，说话了。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强壮汉子。他的体格，像一个公牛似的剽悍，是被写入突击队名单上的第二位人物。他说话的时候，头仰得高高的，眼睛不望任何人。仿佛他是向那高远的蓝天在发表他的议论。

“……要叫我说嘛，咱们的突击队，不一定非选够二十个人不可，”松巴队长用粗哑的声调说。“选拔突击队，那是为了突击干活，并不是虚摆阵势。没有二十个，我们就用十八个。没有十八个，就用十六个也行嘛，何必勉强凑数呢？要叫我说嘛，突击队已经选上三位女同志了，再多就怕影响突击工作。妇女的生理特点，我们得照顾。对新媳妇我们更需要照顾。要叫我说嘛，我就是这个意见！”

松巴柴让说完之后，君尼场长征询大家还有什么不同看法。另一个小伙子眨巴了几下眼睛，说：“还是让阿卡索南详细谈谈。既然他提出了桑金兰错同志，不会没有充足理由的。”

阿卡索南高大的身影，又从人堆里巍然立起。先前谈到儿媳妇时的那种忸怩表情，已经没有了，他又恢复了一个老雄辩家的势派。他用一种捍卫真理的庄严神态，重申他的意见。他首先表白，他提名桑金兰错参加突击队，并不因为她是他的儿媳妇；他所以要提她，因为他觉得对方是一个可以培养的年轻人……

“乡亲们！”老牧人说，“我们老喊叫自己的技术力量太弱，难道会从半天空掉下来一批技术人材吗？我们不来培养我们的年轻人，当我们这一辈有技术的人老死之后，我们的后代儿孙，就不生活了吗？松巴队长！你的意见我要反对，你太骄傲了！好像只有你一般的人，才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才配在斗牛场里卖弄英雄；索南老头子，桑金兰错小姑娘，最好都不要沾边儿，免得拉了英雄们的后腿……你的意思，难道不是这样吗？”

松巴柴让望着老牧人炯炯逼人的目光，苦笑了一下，说：“阿卡！您……”

“不是我故意揭你的疮疤，老实说，你高傲的眼睛，就是有点轻视妇女！‘照顾妇女的生理特点’，真是‘照顾’倒是好的，我不反对；就是不要口里说是‘照顾’，心里却是‘轻视’。我们从千百年的繁重的劳动中滚过来的妇女，不会是不能干活，只想坐在帐篷里吃现成糌粑的？”

老牧人讲到这里，忽然转过脸去，向坐在南廊檐下的儿媳妇问道：

“桑金兰错同志！你是牧民的女儿，你还是一个共青团员，请你说说吧，你参加咱们的剪毛突击队，好吗？”

会场上人们的眼睛，立刻又向桑金兰错身上射来。姑娘的脸庞上，不觉飞起一抹红晕。她有些难为情的微笑着，慢慢低下头去。人们只听到她用低低的但是非常清晰的声音说道：“哑！”

这一个简单而又谦逊的“哑”字，在藏语方言中包含着“是的”、“好”、“对呵”这样的意思。这一个“哑”字，此刻从桑金兰错的口里吐露出来，正是明白地表明了她的态度——她，赞同阿公的意见！

会场上的群众，不约而同，热烈地鼓起掌来……

欢乐的端阳佳节度过之后，白云牧场在农历五月初六，正式开剪收获牛毛了。

由群众民主鉴定选拔的二十名劳动突击队队员，按体力强弱、技术高低分成两个组。老牧人索南被分在第一组，组长是副场长贡博太。新娘子桑金兰错在第二组，组长就是第二生产小队队长松巴柴让。全队共四位女同志，平均分配在两个组里。各组成员阵容，看起来确是旗鼓相当，各不上下。他们互下了挑战书，摩拳擦掌，决心在突击战役中，争个胜负！

这天早晨，桑金兰错最早赶到剪毛圈场。她做新娘时穿着的新艳袍服和那些佩饰，完全解除了。现在，她上身换了一件没有着色的羊毛粗褐衫，腿上是旧蓝布裤子。新牛皮靴子脱下了，赤着一双淡褐色的光脚板。原来分披在满头几十条美丽的细辫子，现在总起来编做两条粗发辫挽在脑后。这一身装扮，虽然仍不能改变她那沉静秀雅的风度，但比起昨天给人的印象，却显得精干利索得多了。在她的腰际，还挎了一只羊毛线织成的方形的口袋，人们都不知道这是派什么用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