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的,”这厚头发的乡下人连点着头,接着说道:“你是太太吧,你真好福气,这么一大群少爷小姐,那两个孙子,你要看见了才心疼呢。”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喑,船老板,就只捎得一个口信吗?”
“该死!真该死!老爷你要不问我,我就全忘记了,你莫急,让我拿,我还藏好在褡裢里,就为了怕掉,你看我这记性!”他说了就在腰里连摸连摸,还边骂着自己。
信被抢着来看,还是让凤姑念了出来:
父亲大人:男已偕媳、孙,及二弟归来,二弟在船旧病复发,神经失常,颇难照料,速望大人备轿来接,详情待面禀,此请
大安
男树德跪禀即日
“天呀!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弄得人糊里糊涂,”陆太太捧着脑袋走开了去又走了回来。
陆老爷用力的敲着烟杆,频频的叹息。最后他只好说道:
“他妈,能先设法一顶轿子去接他们么?”
“我怎么晓得呀!他们全回来了!他们都不替我想,好容易我几乎下了跪才在二叔家借来六担谷子,要我用什么法子来养活这一家人,你横竖害病,你可以不管,可是我这做娘的……”陆太太完全歇斯底里的这末哭叫着。
“妈妈!妈妈!莫这样,我请你安静一点,你想想爹吧!爹今天刚出来。”凤姑这末劝说着。
“喑,你娘就是这末急性子,近来更容易焦躁,事情不能全往坏处想,且等看见大儿再说,也许三儿可以……”陆老爷也这末宽慰着。
“不要做那些梦了吧!”她还是盛怒着,可是同时又为儿子们难受,她又觉得对不起他们,她不该这样态度,于是她又吩咐幺儿道:
“赶快到田里喊赵得福,邀个人抬顶轿子去仓港。你再同着这船老板,绕四哥学堂一块去接他们。听好没有,赶快去吧!”她又朝着那痴痴望着他们的粗汉子说:“船老板,不留你坐了,你跟着我们小少爷去,等下一道给你酒钱。”
于是他们急忙的走了。剩下这几个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后来还是贞姑打破了沉默:
“呵,大家都回来了!三哥也在船上吗?我们家又要过年了吧!真热闹呵!小珍!小珍!过来,让我告诉你!”
还是没有人回答她。
谁能想出回答她的话呢?
一九三六年九月《文季月刊》第1卷第4期,署名丁玲。收入《意外集》,一九三六年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