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阿小?为什么不怪东家,又不是阿小开除的……”
“唉,他老婆刚小产,怎么得了,找工做的太多了……”
阿翠躺在床上,虽不说话,也明白了大半。她又悄悄的流着泪,她看见丈夫气的那样子,从来不是那末的,她骇怕得很,又不知应该怎样安慰他。
“还不止住血,找点灰按上吧!”有女人这样叫着。
有人烧了些稻草灰来。
顾美泉把血用冷水洗了,衣服脱下,英雄似的又骂起来。
新挤进来了一些人,好奇的望着。又有人从这边退到间壁楼梯口去瞧看。有些女人在喊着人回家吃晚饭。慢慢也就走光了,只剩下几个小孩时时跑来瞄一下。
弄里弥漫着煤烟,柴烟,劣等的油味;浮着嚣闹。房里是弱小的灯光,灰色黯淡的。女人孱弱的蜷在脏的床里。顾美泉一人坐着肚子里饿起来了,空虚。
阿翠又发着烧,不止的哭着,顾美泉讨厌起这女人来了,但是他还是忍耐着安慰了她:
“不要急吧,也许找得到事的,天下哪里有饿死的人?汉口纵不行,我和你到上海去。师兄师弟都在那儿呢。”
所以第二天他倒又英勇般的出去了。
小玉子没有再过来。
王婆婆又成天的在后门口洗衣服,那曾经是她洗着的一些衣服,棕板刷,擦在脏布片上,水被搅着,这些声音都只变成了一些难堪。没有人来理过她。狗牙崽没有人管,像无家的小狗,不知道在些什么地方玩去了,很少走到她房里来。有时来了,看看她,便又走了。她留也没有留住。
顾美泉没有找到工作。他又跑到过厂里一次,要事做,不准,又要剩下的半个月工钱,因为他们是按月算的,却挨了打,被赶出来了。
没有事做,日子太长,家里简直耽不住,于是他和着张宗荣,和着另外几个失了业的,成天游荡,而且也开始了吃酒。天黑了,才回到了家里,望老婆,一点生气也没有,于是就发气了,想想不是她小产,他这碗饭也就不会掉了,现在还要来养她,成天摊在床上,死又不死。他起始是骂她,接着就打,一动惯了手,有时也就很厉害的打起来了。
阿翠一点抵抗的能力也没有,只有哭,但是哭又只能更触怒了他,于是又只好忍着。浑身还是发热,酸痛得很,却只好也起身了,操劳着,丈夫成了暴君,家里又不知怎么样了。日用火食成了问题,自己也无从找事来做。每个思想都成了鞭子,日夜的挞着她已经枯瘦了的皮肉。
十二元半很快的就用光了。把积下的八元也花了,而那洗衣服的二元三角也交把了他,他问也不问这钱从什么地方来的就拿走了。天气又冷了起来。他还是找不到事做。她也问了几个地方,也没有地方要女工。又跑了几处荐头行,那里坐的人又太多了。钱用完了,只好又拿着衣服出去,都是单衣,又旧了,值不了几个钱,于是又完了。
顾美泉同于阿小又打了架。他向他借路费回家乡去,他不肯。于阿小被打在家里睡了一天。倒是小玉子趁两个男人不在家时,跑过来了。
两个人好久没有说过话,见面时倒又伤心了,埋在心里的互相怨恨,也就消了大半,阿翠颤着声说道:
“阿小没有良心,害得我们这样,你不该都不过来看看┪摇…”
“怪不得他,他是失错。你们老顾像只疯狗,见不得他,腿还没有全好,昨天睡了一天……”
“唉,他近来的脾气是坏了起来了,我……狗牙崽的娘比我也好些,我有时想,能够死也好,……”
眼泪又挂在阿翠脸上了。小玉子也觉得非常难过。
“是不是他常常打你,王婆婆告诉我的,王婆婆她说她也可怜你,她不恨你了……”
“嗡嗡嗡……”阿翠哭了起来,“他怎么能不打我呢?我们是这样无路可走,吃尽,当光,求人,等短工,没有用,饿死就在眼前了,一晌来我都不敢吃饱……他自然不耐烦啊!他只好找我出气。我怕他,我恨他,但是我也懂得他,他从前并不是这样。我也只想打人呢,我找不到出气的地方,我只好一个人哭┝恕…”
小玉子看见她伏在桌子上,两手抱着头,不住的抽咽,手臂已经瘦了好些,人是那末显得软弱,同秋天的枯叶一样,她也觉得非常难过,生活真凄惨,她半天不知应该怎样说,直到手又触到了口袋里的东西,才掏出两块钱来,放在桌子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