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明白了吧,杂种!我们,鼓起眼睛看去,凡是看得见的地方,再走再看去,只要是有着田的地方,只要有着土地,就全有我们在。告诉你,就全有我们胼手胝足,挨冻挨饿的在。老子走过好几省,年轻的时候,抬过轿,吃过粮,看得多了,处处的老鸦一般黑,哪里种田的人有好日子过?水要淹死你,旱要干死你,土地就是我们的命呀!好容易这年的谷子收到了,他妈的衙门里的人来了;老子一股儿种了他妈的三斗六升田,喝稀饭还不够,哪里容得他们左捐右捐;再不是,东家老板来了,他们一动也不动,不出种谷,不出肥料,坐在高房子里拿一半现成的还不够,还要恃凶来讹诈,哼,你敢哼一声吗;有牢给你坐的!你坐了牢,你的娘,你的老婆也是死呀!哼!老子现在是明白了的,饿鬼,告诉你们吧,老子们不好生想个长久的法子,终归是要饿死的。而且还要留下些儿子们孙子们跟着饿死呢!……”
“是呀!哼,他讲得不错!……”
“二姊,真的是这样呢,唉,我们太可怜了……”
原野沸腾了起来,都喊着:
“我们得打算一打算好!……”
对面的树上也有一个人喊起来:
“为什么不打算呢,讲什么空话,眼前比什么还要紧呢。我们的人死去又死去了,我们的肚子空着,我们吃死人也不够呀!我们的皮肉是硬的,我们的心总还是人的,我们总不能吃活人呀!……”
“呸,操你的娘,你去吃活人吧!……”
“吃活人,有什么希奇?”那裸身的人又说:“老子们不就在被人吃着?你想想,他们坐在衙门里拿捐款的人,坐在高房子里收谷子的人,他们吃的什么?吃的我们力气和精血呀!真是杂种!老子们被人吃得这样瘦了,把娘老子也吃了去,还糊涂,还把别人当好人,等别人来施恩,还打算有人来救我们?哼!等着吧,把肠子也饿了出来,你看有不有米会送来?告诉你,我们的人这末多,饿死几千几万不算什么,还愁不剩下一些来再做奴隶吗!……”
“啊呀!真是怕人得很!我们被人吃得怕人呀……”
“怕什么人?起来!拼它一拼,全不过是死呀……”
“对呀!全不过是死呀……”
然而,这时镇上已骇疯了。家家都紧紧的把门关上。从街的两头,冲出一些带枪背刀的兵士。他们赶散着人,大声的呼叱:
“你们这些饿鬼!吵些什么!敢再闹,老子们把点颜色给你们看才知道,老子又没有开米行,堆在那里的;镇长法子也想完了呀!又不比往年,今年涨水的地方,你们怎么会知道,可大得很呢。打仗就是你们吗?你们这几个值个什么!……”
赶散了的人们在兵士走过后又聚了起来,而且更嘈杂的嘶着声音不断的在叫着。
镇上又派人到县城去请办法,到底应该怎么样来解决这些叫化和流氓呢?县里不愿管他们的事,他们只留下大批的军火,在县的四周守卫着,不准他们进来,而且常常有枪的响声。他们是依照着省城的办法的。
所有地方的那些在死的线上挣扎的人,谁说得定不都会一天比一天更明白更团结起来呢?
他们到了晚上,等那些兵士全退入了镇上去后,在月亮底下,他们更多的聚在一处了。那裸身的汉子便又爬上了一棵大树,大声的吼着:
“傻子们,不要再上当,再听他们的话了。他们今天说想法,明天说想法,到底法子在什么地方?说募捐,说赈济,他妈,日子这末久了,募到他们的鸡巴那里去了!他们没有开米行,哪个见过的?那些米行的米呢,他们藏起来了,他们要有好价钱才肯卖呢!我们的东家老板呢,他们的谷子不是装满了仓吗,怎么不拿点出来给我们吃,从他们的祖宗就都是靠我们过活的┠!……”
“他们仓里多得很,别处我不晓得,三富庄我是清楚的,只要他们肯打开,够我们大家好久吃呢。……”塌鼻也吼了起来。
“肯打开,你做梦!他们锁得紧紧的呢,他们恨不得再加上铁墙,恨不得能悄悄运起走呢。莫说三富庄,什么地方不有好些在那里,可是我们只有树叶吃!告诉你们,杂种!要我们自己动手去打开呢!放在那里不去吃,却要饿死,真是杂种,现在,起来呀!起来!……”
“起来!走,他妈的,拼上一拼吧,左不过是一死!现存的放在那里,为什么不抢呢!……”
“起来!走呀!……”
“走到什么地方去!猪猡,乱吵些什么!好好再商量┭!……”
“伙计,你有道理,你再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