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庄?忽问余曰:“吾骑马出游之日,曾有老人觅我否?”
余即曰:“彼日觅子者,非老人,乃一女郎。”
庄?愕视余曰:“女子耶?彼曾有何语?”
余始将前事告之,并问曰:“彼女子何人也?”
庄?思少间,答曰:“吾知之而未尝见面者也。”
余曰:“始吾不欲以儿女之情扰子游兴,故未言之。今兹反使我不能无问者,子何为得书而神变耶?吾思书必为彼女子所寄,然耶?否耶”
庄?急曰:“否,乃叔父致我者。”
余又问曰:“然则书中所言,与女子过访不相涉耶?”
庄?曰:“彼女过访,实出吾意料之外,君言之,我始知之。”
余又问曰:“如彼日子未外出,亦愿见彼女子否?”
庄?曰:“不愿见之。”
余又问曰:“子何由问我有无老人来过?彼老人何人也?”
庄?曰:“恐吾叔父来游,不相值耳。”
亡何,秋老冬初,庄?束装归去。余以肠病复发,淹留湖上,或观书,或垂钓,或吸吕宋烟,用已吾疾,实则肠疾固难已也。
他日,更来一女子,问庄?在否。余曰:“早已归去。”余且答且细瞻之,则容光靡艳,丰韵娟逸,正盈盈十五之年也。
女闻庄?已归,即惘惘乘轩去。余沉吟叹曰:“前后访庄?者两人,均丽绝人寰者也。今姑不问二人与庄?何等缘分,然二人均以不遇庄?忧形于色,则庄?必为两者之意中人无疑矣,但不知庄心在阿谁边耳。”又思:“庄?曾言不愿见前之女子;今日使庄?
在者,愿见之乎,抑不愿见之乎?吾今无从而窥庄?也。夫天下最难解决之事,惟情耳。庄?宵深掩泪时,余心知此子必为情所累,特其情史未之前闻。余又深信庄?心无二色,昔人有言:‘一丝既定,万死不更。’庄?有焉。今探问庄?者,竟有二美,则庄?之不幸,可想而知。哀哉!恐吾良友,不复永年。故余更曰:‘天下女子,皆祸水也!’”
半月,余亦归沪,行装甫卸,即访庄。其婶云:“?日来忽发热症,现住法国医院。”余驰院看之。
庄?见余,执余手,不言亦不笑。
余问之曰:“子病略愈否?”
庄?但点首而已。余抚其额,热度亦不高。余此时更不能以第二女访问之事告之,故余亦无言,默坐室内,可半句钟,见庄?闭睫而卧。适医者入,余低声以病状问医者。医者谓其病症甚轻,惟神经受伤颇重,并嘱余不必与谈往事。医者既行,余出表视之,已八句钟又十分矣。余视庄?贴然而睡,起立欲归;方启扉,庄?忽张目向余曰:“且勿遽行,正欲与君作长谈也。”
余曰:“子宜静卧,吾明晨再至。”
庄?曰:“吾事须今夕告君。君请坐,吾得对君吐吾衷曲,较药石为有效验。吾见君时,心绪已宁。更有一事:吾今日适接杜灵芳之简,约于九句钟来院。吾向医者言明,医者已许吾谈至十句钟为止。此子君曾于湖上见之,于吾为第一见,故吾求君陪我,或吾辞有不达意者,君须助我。君为吾至亲爱之友,此子亦为吾至亲爱之友,顾此子向未谋面,今夕相逢,得君一证吾心迹,一证彼为德容俱备之人,异日或能为我求于叔父,于事兹佳。”
庄?且言且振作其精神,不似带病之人,余心始释,然余思今夕处此境地,实生平所未经。盖男女慕恋,憔悴哀痛而外无可言,吾何能于其间置一词哉?继念庄?今以一片真诚求我,我何忍却之?余复默坐。
少间,女郎已至,驻足室外。庄?略起,肃之入。余鞠躬与之为礼。
庄?肃然言曰:“吾心慕君,为日非浅,今日始亲芳范,幸问如也!”
此际女郎双颊为酡,羞赧不知所对。
庄?复曰:“在座者,即吾至友曼殊君,性至仁爱,幸勿以礼防为隔也。”
女始低声应曰:“知之。”
庄?曰:“吾无时不神驰左右,无如事多乖忤,前此累次不愿见君者,实不得已。未审令兄亦尝有书传达此意否?”
女复应曰:“知之。”
庄?曰:“余游西湖之日,接叔父书,谓闻人言,君受聘于林姓,亲迎有日,然欤?”
女容色惨沮,而颤声答曰:“非也。”
庄?继曰:“如此事果确者,君将何以螃蟆
语未毕,女截断言曰:“碧海青天,矢死不易吾初心也!”
庄?心为摧折,不复言者久之。
女忽问曰:“妾中秋侍家母之钱塘观潮,令叔已知之耶?”
庄?曰:“或知之也。”
女曰:“妾湖上访君未遇,令叔亦知之耶?”
庄?曰:“惟吾与曼殊君知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