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继大侯爵曾国藩之后，中国文人学士名义上的首领是李鸿章。在中日战争李鸿章倒台之后，中国的文人学士则群龙无首。其结果，是中国的统治权，正如我所说过的，它曾经在太平天国叛乱时期从满洲贵族手中落入汉族文人士大夫手里，现在则又重新回到了满洲贵族手中。裕禄裕禄(约1844—1900)，满洲正白旗人，喜塔腊氏，字寿山。监生出身，1887年授湖广总督，因反对修芦汉铁路被降职。1898年升为军机大臣、总理衙门大臣。旋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义和团运动初起时主张镇压。后清廷改“剿”为抚，他亦改为利用义和团以排外。八国联军攻占天津后，他败守北仓，北仓败，自杀于杨村。，这位义和团暴动时在天津自杀的满人总督。继李鸿章之后做了直隶总督和北洋通商大臣。不过，他还算不上是满洲贵族的首领。成为满洲贵族首领的，是已故军机大臣荣禄荣禄(1836—1903)，满洲正白旗人。瓜尔佳氏。字仲华。荫生出身。百日维新开始后不久，出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为慈禧太后所宠信。后得袁世凯密报，帮慈禧镇压了维新运动。义和团运动期间，他任军机大臣，节制北洋海陆各军。曾屡请镇压义和团，保护使馆。他是中国的索尔兹伯理勋爵。

已故索尔兹伯理勋爵，是英格兰贵族阶层中最后一个不仅拥有卡莱尔极为欣赏的那种彬彬有礼的英国气派，而且在私人和社会生活中还拥有马太·阿诺德谈论诗时所称的——“气魄”的人。同样，中国的荣禄也是满族最后一个不仅具有高尚品质、尊贵气派，和人们常可以从有教养的满族青年身上看到的那种温文尔雅，还具有宏大气度、一种“大人阁下”——大贵族威严的人物。目前，我在北京见到的最为出色的满洲贵族，甚至于现在的摄政王，也没有索尔兹伯理勋爵和荣禄身上的那种“气魄”。除荣禄之外，近来满洲贵族中惟一的另一位具有“宏大气度”的人，是已故皇太后。皇太后不止是一位像英国维多利亚女王那样的伟大贵妇或女国主，她还是一位高贵的“不同寻常”的女性。目前这一代皇室后人或满洲贵族成员，由于离群索居，其为人行事从某种程度上说，比较刻板生硬，过分自律，不够镇定自若，加之从小家境优裕，生长于温室之中，所以“不善交际”(gaucherie)。就连那桐和铁良也不例外。他们没有自信，也缺乏在上流社会有广泛交往，见过世面的人们的那种涵养(Savoirvivre)。——原注

然而，俾斯麦对于索尔兹伯理勋爵的看法，也同样适用于中国的荣禄。在谈到国务活动家和政治家的索尔兹伯理勋爵时，俾斯麦说道：“他只不过是一块看上去像钢的涂色石膏。”相反，俾斯麦则与比康兹菲尔德勋爵一样，富有才华。无论是索尔兹伯理勋爵还是满人荣禄，都不曾自命为天才。相比之下，不管是俾斯麦还是比康兹菲尔德勋爵，则都费尽心机加强修养——以提高智识水平。另外，索尔兹伯理勋爵和荣禄的血液里，都只仅有英雄主义和高贵品格，可以说是块好铁或贵金属，但是他们却并未努力，或因太过执拗与骄傲，不屑于去努力把自己血液中的贵金属经由智识修养的精致坩锅与文火耐心地加以提炼，事实上，他们未能将其血液中的好铁冶炼成纯钢子路，儒家学派中的彼得，那个孔子最勇敢的弟子初次见孔子的时候，孔子问他：“汝何好乐?”对曰：“好长剑。”孔子曰：“吾非此之问也。徒谓以子之所能，而加之以学问，岂可及乎?”子路曰：“学岂益哉也。……南山有竹，不柔自直，斩而用之，达于犀革。以此学之，何学之有?”孔子曰：“栝而羽之，镞而砥之，其入之不亦深乎?”子路再拜曰：“敬而受教。”——原注。

结果，他们两个人，索尔兹伯理勋爵这个品格高贵的英国大贵族，与骄傲的满洲贵族荣禄——当他们在各自的国家处于危急的关头，而本人又负有最高责任的时候，——两人都非但未能控制局势，反而听任局势的摆布。索尔兹伯理勋爵做梦也没想过要向南非的布尔人开战，更没想到要吞并德兰士瓦。但他听凭事态自由发展，直到南非共和国总统克鲁格（Kruger）送来了最后通牒之后，那个伟大而骄傲的赛希尔赛希尔(Cecil)：索尔兹伯理的本名。的热血，才终于战胜了国务活动家和政治家索尔兹伯理勋爵，使他在战争爆发前夕的那场极其动听、令人难忘的演说中，怒火中烧，不可遏止。这一演说，读起来就像莎士比亚笔下科里奥兰纳(Coriolanu)的那场演说：

你有数不清的谎话!叫我撕裂心肺

也容纳不下。呀，奴才，你这该死的奴才!

原谅我，爵主们，这是我生平头一次

不得不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