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怪杰辜鸿铭-张文襄幕府纪闻

辜鸿铭作品精选[电子书]

庸言庸行

英国名宰相论用人有云:“国家用人,宜重德行而不宜重非常之才。天下之人既不可无君长,而君长之事有大小轻重,即寻常之识量,亦未尝不可以胜任。盖造物于经理天下之事,未尝秘有玄妙之理,——若非一二圣智之人不可求解。惟忠信廉正俭约诸庸德,此固人人之所能。人果能行此,且加以阅历,虚心于从政,何难之有?若无德行,虽恃绝等高才,焉能有济?故凡有才无德之人,断不可以任用。盖秉性敦厚而才识不足者,固能遗误事机,然其害岂若彼心术邪僻且有大才足以铺张扬厉、粉饰其邪僻者之能败坏国家,至于不可补救耶?”云云。此言庸德也。余尝撰联以自勖曰:“不忮不求,淡泊明志;庸言庸行,平易近人。”即此意云。

不吹牛

壬寅年壬寅年,即1902年。据冯天瑜先生考证,张之洞进京是癸卯年(1903)。,张文襄在鄂奉特旨入都陛见,余偕梁崧生梁崧生:即梁敦彦,字崧生。尚书随节北上,时梁尚书得文襄特保以候补道员奉旨召见,退朝告余曰:“今日在朝房,闻锡清帅指锡良,因字清弼,又官至总督,故称“锡清帅”。对客言曰:‘如咱们这种人如何配得作督抚。’君试志之,此君子人也。”后有客谓余曰:“今日欲观各督抚之器识才能,不必看他作事,但看他用人;不必看他所委署差缺之人,但看他左右所用幕僚,即可知其一二。”余答曰:“连他左右幕僚亦不必看,欲观今日督抚之贤否,但看他吹牛Σ淮蹬}Α!比宋浇袢罩泄将亡于外交之失败,或亡于无实业。余曰:“中国之亡,不亡于实业,不亡于外交,而实亡于中国督抚之好吹牛σ病!薄睹诗》有云:“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今日欲救中国之亡,必从督抚不吹牛ψ髌稹?鬃游剑骸耙谎钥梢孕税睿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锡清帅其人者,可谓今日督抚中之佼佼者矣。

颂词

管异之即清代桐城派古文家管同,字异之。尝谓中国风俗之敝,可一言以蔽之,曰:“好谀而嗜利。”嗜利固不必论,而好谀之风亦较昔日为盛。今日凡有大众聚会及宴乐事,必有颂词,竭力谄谀。与者受者均恬不知怪。古人有谀墓之文,若今日之颂词,可谓生祭文也。犹忆张文襄督鄂时,自庚子后大为提倡学堂,有好事者创开学堂,会通省当道官员,教员、学生到者数百人,有某学堂监督梁某,特撰长篇颂词,令东洋留学生刘某琅琅高读,兴会淋漓,满座肃然。适傍有一狂士,俟该留学生读毕,接声呼曰:“呜呼哀哉,尚飨!”闻者捧腹。

马路

有某省某中丞奉旨办新政,闻西洋有马路,即欲仿照举办。然又闻外洋街道宽阔,中筑马路,两边以石路厢之,以便徒步人行走。今省城民间街道狭隘,碍难开辟。后闻南京、武昌业经举行,民亦称便,遂决意办马路。既成,又在上海定购洋式马车,出门拜客皆乘马车,不用肩舆,亦觉甚适意焉。一日,有某道台之子,在马路上驰马,忽于人丛中冲倒一老媪,几毙命,行路人皆为不平,道台之子停马鞭指而骂曰:“抚台筑此路,本要给马走,故不叫作人路,而叫作马路,你们混帐百姓,敢占了马路,我不送你到警察局惩办已算你们造化,还敢同我理论呢。”有一乡人应曰:“哎哟,大少爷!如此说来,如今中国惟有官同马有路走,我们百姓都没有路走了。”后某中丞得闻此事,遂即停办马路,并不坐马车出门拜客,仍乘肩舆。韦苏州即唐代诗人韦应物。他曾任苏州刺史,因称韦苏州。诗云:“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某中丞亦可谓难得矣。

大人有三待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余曰:“今日大人有三待:以匪待百姓,以犯人待学生,以奴才待下属。”或问曰:“何谓以匪待百姓?”曰:“今如各省城镇市以及通衢大道皆设警察巡逻,岂不是以匪待百姓耶。”曰:“何谓以犯人待学生?”余曰:“今日官学堂学生之功课,与犯人所作苦功同得一苦字耳。”至于大人待下属一节,今日在官场者当自知之,更不待余解说。袁子才即袁枚,字子才。曾上总督书有曰:“朝廷设州县官,为民作父母耶,为督抚作奴才耶?”

不问民

“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今日地方一有事故,内外衮衮诸公,莫不函电交驰,亟问曰:“伤羊乎?”不问民。噫!窃谓今日天下之大局,外人之为患不足畏,可畏者内地思乱之民耳。民之所以思乱者,其故有二,一曰饿,一曰怨。欲一时即使民不饿,谈何容易,故入手办法,当先使民不怨。今民之饿者,新政使之也。民之怨者,非新政使之也。民非怨新政,怨办新政之衮衮诸公之将题目认错耳。我朝廷今日亦知新政累民,然有不得不亟亟兴办者,无非为保民而已,非为保外人以保衮衮诸公之禄位也。上下果能认清题目,凡办理新政,事事以保民为心,则虽饥饿以死,民又何怨?孟子所谓“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