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笔记-彼得·彼得罗维奇·卡拉塔耶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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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塔耶夫说到这儿突然不说了,停了一会儿,看了看我,问道:

“您结婚了吗?”

“没有。”

“哦,当然,这是可想而知的。我忍不住了,就说道:‘老妈妈,您胡扯些什么呀?现在还说什么结婚呀?我只想问问您,您肯不肯把马特廖娜姑娘让给我?’老太婆叹息了一声,说道,‘哎呀,你真是太烦人了!哎呀,叫他快走吧!哎呀!快走……’她那个亲戚跑到她的身边,冲着我大声申斥起来。可是那个老太婆仍然在唉声叹气地哼哼唧唧:‘我怎么这么倒霉呀?……如此看来,我在家里都做不了主啦?唉呀,唉呀呀!’我抓起了帽子,像发了疯一般跑了出来。”

“或许,”卡拉塔耶夫又继续说道,“您会责备我,干吗要如此热烈地爱上一个出身于下层的姑娘。我也不想为自己辩白……反正已经是这么一回事了!您相信吗,我不论白天黑夜都被搞得心神不宁……我真的非常痛苦!我想,我为什么要害这个不幸的姑娘!我一想起来,她穿着粗布衣衫去放鹅,想到她在主人威逼之下遭受凌辱,忍受着穿涂柏油靴子的鲁莽庄稼汉出身的村长的辱骂和折磨,就焦急得浑身直冒冷汗。我实在忍受不住了,打听到她被发配的那个村子,终于不顾一切地骑上马闯到那儿去。一路上心急如焚,到了第二天傍晚才赶到那儿。他们显然想不到我会做出这样惊人之举,所以根本就没有下令采取什么防范措施。我佯装是个乡邻,直接找到村长家里。我走进院子一看:马特廖娜正巧在那儿,她坐在台阶上,用手托着头。一看到我,她本来想叫喊,我赶紧打个手势叫她不要出声,并且往后院那边的田野一指,示意给她。我走进屋去,和村长闲扯了几句,胡编了一套瞎话把他蒙住了。然后就找了个机会走出来去找马特廖娜。这个可怜的姑娘又惊又喜,一下子搂住了我的脖子。我的心上人马特廖娜瘦多了,脸色也很苍白。于是,我就对她说:‘不要紧,马特廖娜,不要紧,快别哭。’然而,我自己也泪流满面……后来我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为情了,就对她说道:‘马特廖娜,光哭是没用的,眼泪是冲不走痛苦的。我们必须采取坚决的行动:你要跟着我一起逃跑,非这么干不可。’马特廖娜一下子惊呆了……‘那怎么能行啊!那我就完了,他们非得要我的命不可!’‘你真傻,谁能找到你呢?’‘他们准能找得到,准能找得到。谢谢你的一片苦心,彼得·彼得罗维奇,我今生今世也忘不了你的恩德和情义,你还是丢下我别管了,看来,我是命该如此,只有认命了!’‘哎,马特廖娜,’马特廖娜很刚烈坚强……她有一颗高尚的心灵,金子一般的心灵!‘你留在这儿不会得到好的出路的!反正没日子过的,逃跑也许会跳出火坑!比如说,村长的拳头你还没挨够吗?啊?’马特廖娜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嘴唇也直颤抖,‘但是,我家里的人都会因为我而活不成了。’‘怎么,他们会把你家里的人……都流放吗?’‘他们会这么干的。准会把我哥哥流放。’‘那你的父亲呢?’‘啊,不会把他流放,因为此地只有他这么一个顶呱呱的裁缝。’‘那就好了。你哥哥即使遭到流放,也不会就完了。’您信不信,我费了好多口舌才说服了她。但是她又想起来,说这件事将来会给我招来麻烦,……我劝她说:‘你就不要想这么多了,不必多管了……’我终于还是把她带走了……但不是这一次,而是另外一次:在一天夜里,我坐着马车来到这儿,就想办法把她带走了。”

“您还是把她带走了?”

“带走了……真的,我就让她住在我的家里。我的房子不那么大,仆人也没几个。但是,我坦白地告诉您,我的仆人个个对我都很尊敬,个个都很忠实可靠。不管别人出多少钱或者要弄什么样的阴谋诡计,他们都不会出卖我。我就无忧无虑地逍遥度日。可爱的马特廖娜经过一番的休息和调养之后,身体也健康复原了。我们俩如胶似漆地相爱,更加难分难舍了……她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姑娘啊!她还多才多艺!不知是怎么学来的,不仅能歌善舞,还会弹六弦琴……我不让左邻右舍的人看到她,怕人多嘴杂走漏了风声!可是我有一个好朋友,可以说是莫逆之交,名叫戈尔诺斯塔耶夫·潘捷列伊,您是否认识他?他非常敬慕马特廖娜:就像对待贵夫人一般地吻她的手。我告诉您,戈尔诺斯塔耶夫可是和我不一样,人家是个学识渊博的人,普希金的著作他全都看过。有时他同马特廖娜和我一起聊天,我们都听得着迷,出神。他还教会了马特廖娜写字,他这个人真怪!我尽量地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戴起来简直比一个省长太太还讲究。我给她订做了一件毛皮镶边儿的大红色丝绒外套……她穿在身上又合体又神气!这件外套是莫斯科一家时装店的女店主亲手制作的,样式是最时髦的,还带褶襞的。但是这个马特廖娜真怪!她有时坐在那儿沉思起来想心事,一连几个钟头不声不响,眼睛盯着地板,连眉毛都不动一动。于是我也坐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而且真是百看不厌,怎么看都看不够,仿佛是第一次才看到她一样。……她嫣然一笑,我们不由自主地欢跃起来,就好似有人在给我挠痒痒。有时她又突然朗声大笑,跳起舞来,说说笑笑地玩起来。那么热情地拥抱我,抱得紧紧的,真是把我弄得神魂颠倒,如醉如痴了。我经常一天到晚地冥思苦想:我该如何使她更快活,更开心呢?信不信由您,我每次送给她心爱的礼物,只是为了看看我这个心肝宝贝儿开心,快乐,甚至欢天喜地得脸蛋都通红的,看着她试穿给她买的新装的高兴劲儿,看着她穿上新装又是如何兴高采烈地来拥抱我,来吻我,我真是开心极了。不知怎样打听到的,她父亲库里克得知她在我这儿,老头儿便跑来看我们,而且哭得好厉害呀!……但是那是因为高兴才哭的。您以为如何?我们尽量地安慰他、感谢他,还给了他一些钱。我的亲爱的马特廖娜后来还亲自把一张五卢布的钞票放到他的手里,老人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给她磕了一个头——您说这个老头儿奇怪不奇怪!我们俩就像度蜜月一样地在一起过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我多么希望能今生今世都跟她在一起啊,可叹好景不长,我的命运偏偏跟我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