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或许有点……啊，是这么回事……”他开始说起来，“但是，我实在不知道……”
“好了，不必说了，快讲吧，亲爱的彼得·彼得罗维奇。”
“好，那我就讲了。我经历了这样一件事儿。当时我住在乡下……忽然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啊，多好的一个姑娘啊……长得很漂亮，又聪明伶俐，而且心肠特别善良！她的名字叫马特廖娜。可是，她是一个平民百姓家的姑娘，您明白吗，她是个农奴，就是说一个奴仆。而且不是我家的，是别人家的，——糟就糟在这里。哦，我就爱上了她——真的，的确是一件新鲜事儿，——而且她也爱上了我。因此，马特廖娜就一再恳求我，请求我去找她的女主人为她赎身。而且我自己也在考虑这件事儿……但是，她的女主人可是个不好惹的老太婆，财大气粗又蛮不讲理，住在离我家大约十五六俄里的地方。我终于拿定了主意，有这么一天，我吩咐给我套上一辆三套马的马车——我的辕马是一匹溜蹄马，特种亚细亚马，因此把它叫做兰布尔道斯——我穿了一身考究的服装，坐上马车就去拜访马特廖娜的女主人。我到了那里一看：房子高大而气派，配有厢房，还有花园……马特廖娜在大路的拐弯处等我，本想和我说说知心话，但是只是吻了吻我的手，就匆忙地走开了。于是我走进了前室，问道：‘主人在家吗？……’一个大高个子的仆人说：‘请问尊姓大名，怎样通报？’我说：‘伙计，你就通报说。地主卡拉塔耶夫求见，有事要跟主人谈一谈。’仆人进去了。我就在那儿等着，心里在琢磨：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也许，这个鬼老太婆会敲竹杠——漫天要价，越有钱的人越贪心。说不定一开口就要五六百个卢布。那个仆人终于回来了，说道：‘请进。’我跟着走进客厅。在安乐椅上坐着一个身材瘦小的、脸色发黄的老太婆，一双眼睛直眨巴。‘您有何贵干？’起初，我认为我应该说几句‘有缘结识，不胜荣幸’之类的话语。‘您搞错了，我不是这里的女主人，我是她的亲戚。……您有何贵干呢？’我便对她说，我要和女主人谈点事儿……‘马利娅·伊里尼奇娜今天不会客：她的身体欠佳……您究竟有何贵干？’我心想，没有办法，只好把我的事情对她说说吧。老太婆听我说完之后，便问：‘马特廖娜，哪个马特廖娜？’‘马特廖娜·费多罗娃，就是库里克的女儿。’‘啊，是费多尔·库里克的女儿呀……那您是怎样认识她的呢？’‘偶然相识的。’‘她知道您的心意吗？’‘知道。’老太婆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这个贱货，看我怎样收拾她！……’说心里话，我听了非常吃惊。‘这是为什么？何必难为她呢！……我心甘情愿为她赎身，您说个钱数吧。’这个老妖婆怪声怪气地咕噜起来，‘您别把这个当法宝：我们可不稀罕您的钱！……瞧好吧，看我怎么整治她，我要……我要整整她的傻气。’老太婆发狠得直咳嗽。‘怎么，她在我这儿还嫌不好吗？……哼，这个小妖精，上帝原谅我口上无德！’这一下子我可真发火了。‘你为什么要狠心地整这个可怜的姑娘呢？她有什么过错？’老太婆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恶狠狠地说：‘哎呀，我的上帝，耶稣基督！难道我就不能处置我的奴仆了吗？’‘她又不是你的奴仆！’‘这是马利娅·伊里尼奇娜的事。先生，用不着您操心！我要叫马特廖娜看看我的厉害，叫她知道她是谁家的奴仆！’说实话，当时我差一点儿冲过去教训教训这个可恶老妖婆了，可是一想起马特廖娜，才强忍下这口恶气，把双手放了下来。而且心里又焦急又胆怯起来，焦急和胆怯得无法形容。实在无奈，只得央求起这个老妖婆：‘随您的便，要多少钱都可以。’‘您要她干什么呀？’‘我喜欢她，老妈妈，请您发发慈悲，为我想一想吧……请允许我吻吻您的手。’我真的吻了这个老妖怪的手！老妖婆说道：‘那好吧，就让我去和马利娅·伊里尼奇娜说说，看她怎样吩咐了。您过两三天再来听消息吧。’我惶惑不安地告辞回家了。我逐渐感觉到：这件事办得太鲁莽了，不应该让她们知道我对马特廖娜的痴情，这样反而会害了她，等到我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真是悔之晚矣！焦急地挨过两三天之后，我又到马特廖娜女主人那里去了。仆人把我领进了书房。屋里养了许多鲜花，陈设极为奢华，女主人坐在一把特别讲究的安乐椅上，把头靠在一个软垫上。上次见到的那个老妖婆也坐那儿，身旁侍立着一位身穿绿色连衣裙的姑娘，一头淡黄色的秀发，嘴巴有点歪斜，大概是女主人的贴身侍女。女主人用很重的鼻音说道：‘请坐。’我便坐了下来。她就询问起我来：年龄几何，在哪里供职，到她家来有何事。说话时的样子很傲慢、神气活现的。我只好一一作答。这个老太婆从桌子上拿起一块手帕来，在自己面前挥动着，然后指着自己说：‘卡捷琳娜·卡尔波芙娜已经把您的意思向我转告过了，报告过了。’接着说，‘可是我立过一条家规：不放任何一个仆人去伺候别人。这种事有失体面，不合体统，而且对大户人家是很不相宜的，因为这种事有伤风化。这件事我已经处置好了，您就无须费心劳神了。’‘算了吧，说什么费心劳神，……您是不是很需要马特廖娜·费多罗娃呢？’‘不，’她说道，‘我不需要她。’‘那您为什么又不肯把她让给我呢？’‘因为我不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有什么好说的，我已经处置过了：把她打发到草原村庄里去了。’我一听，好似沉雷击顶一样。老太婆用法语和那个穿绿衣服的姑娘嘀咕了两句话，那个姑娘便走了出去。老太婆又说：‘我是一个循规蹈矩之人，而且身体柔弱，经不起烦扰。您还年轻力壮，我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之人了，所以我有资格对您良言规劝。您最好还是找个差事做，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应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有钱的未婚女子不多，但是小家碧玉，品德贤淑的姑娘还是不难找到的。’我望着这个老太婆，完全没弄清楚她在胡诌八扯些什么，只听到她在说成家立业，我的耳朵里一直萦绕着‘草原村庄’这几个字儿。还成家立业呢！……见她的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