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鹰的双翅
已经被缚住了?
莫非条条大路
全都被封闭了?
我劝他不要念了,因为医生不允许他说话。我知道怎样才能使他开心。阿维尼尔从未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去“追踪”科学的发展和信息,不过,倒是可以说,他对当代的大学者们取得的成就都很感兴趣。他经常在路上或屋角拉住一个同学,仔细地询问和打听有关的讯息。他总是耐心地听着,表现出惊喜的神情,不仅相信别人说的话,而且后来就接着别人介绍的情况来讲述。他特别是对德国哲学情有独钟。所以此时,我就专门儿跟他聊起黑格尔,虽然这都是老掉牙的往事了,可是阿维尼尔依旧毫不怀疑地听着,兴致勃勃地摇晃着脑袋,扬眉瞩目地微笑着,还轻声地说道:“我清楚了,清楚了!……啊!妙极了,妙极了!”……他虽然已经是病入膏肓,挣扎在地狱门口之人,这个无依无靠而且即将成为孤魂野鬼之人,仍然有着一种孩子般的强烈的求知欲,把我感动得热泪盈眶,甚至泣不成声。应该强调说明的是,阿维尼尔同每个害肺病的人都不相同,他从不隐讳谈论自己的病,他绝不以自欺欺人的谎言来蒙骗自己和他人……可是又能怎样呢?——他从不伤感悲叹,从不怨天尤人,甚至从来不向别人唠叨或倾诉自己的病痛之苦……
他勉强地提神鼓劲儿,聊起了莫斯科,聊起了同学们,也谈论起了普希金、戏剧和俄罗斯文学;他也回忆起我们的宴饮和嬉戏,我们小组的激烈争辩,而且还深怀惋惜之情谈到了两三个已不在人世的故友和知交……
“你还记得达莎吗?”最后他又问到我,“她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她是我的心肝儿!她又是那样地爱我!……如今她怎么样?这个可怜的人儿,恐怕瘦多了吧?太操心劳神了吧?”
我不想给他泼冷水,说真的,何必让他伤心而又失望呢?事实上,他的达莎,如今是心宽体胖,整天跟商人康达奇科夫兄弟鬼混,学得浓妆艳抹,说话妖里妖气的,而且还会打情骂俏了。
可是,我望着他那张没有一点儿血色的脸,心里思忖着,是不是让他从这儿搬出去更好些呢?或许换个地方能医好他的病……但是阿维尼尔根本就不让我把这个想法说完。
“不必了,老兄,谢谢你了,”他神志清楚地说道,“在哪儿死还不都是一样。无论如何我也挺不到冬天了……何必给人家添麻烦呢?我在这儿已经住惯了,虽然这家人……”
“都对你不好吗?”我接着他的话茬问道。
“不,说不上好坏,一个个都像冷漠的木头人。但是,我也不记恨他们。这儿倒是有个邻居:地主卡萨特金有个女儿,是个有教养的好姑娘,温柔善良,平易近人……也不傲慢……”
阿维尼尔说到这儿,又咳嗽了起来。
“反正我什么也不在乎了,”他稍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能让我抽几口烟该多好啊……我可不愿意就这么死去,我要过足了烟瘾!”他顽皮地挤了挤眼睛,又补充了一句:“谢天谢地,我活得够本儿了,结交了这么多的好人……”
“不管怎么说,你也该给你的亲人们写封信哪。”我打断他的话并劝慰道。
“没必要给他们写信!寻求帮助?他们才不会管呢!我死了以后,他们自然会知道的。唉,何苦说起这些事儿呢?……还是请你给我说一说你在国外的所见所闻吧。”
我慨然应允,便给他讲了起来。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听得津津有味儿。直到傍晚时分,我才依依不舍地与他告别。
过了十几天,我收到了克鲁比亚尼科夫先生寄来的一封信:
有幸敬告阁下知悉:
贵友阿维尼尔·索罗科乌莫夫先生,即寄居舍下之大学生,已于三日前下午二时许去世,今日由鄙人出资,将其安葬于本教区之礼拜堂内。贵友曾嘱鄙人转上书籍及笔记,兹随函奉上。贵友尚遗现款二十二卢布又半,将连同其他遗物送交其亲属。贵友临终时神志清晰,且泰然自若,与舍下亲眷诀别之际,亦无哀怨之色。内子克列奥巴特拉·亚历山大罗芙娜嘱向阁下顺致安好。贵友之辞世,令内子深为伤痛;至于鄙人,托老天庇佑,粗健无恙。敬颂
大安。
古尔·克鲁比亚尼科夫 敬启
此外,尚有很多类似的事例,萦绕于胸怀,恕我难以一一枚举。趁此机会不妨再举一个例子吧。
有这么一个年迈的女地主,我亲眼目睹了她临终时的情景。神父已经在病榻前为她念送终祈祷,忽然发现这个老妇人马上就要断气了,便赶紧把十字架递过去让她吻。女地主却十分不高兴地把头转过去。“你干吗这么着急呀,神父,”她的舌头已经不灵便了,“还来得及……”然后,她虔诚地吻过十字架,把手刚伸到枕头下面,就没气了。原来在枕头下面放了一枚银卢布:这是她事先准备好支付给神父的酬金……
真的,俄罗斯人一个个都是这样慷慨赴死的,真是令人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