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得好!对,打得好!”地主又恶狠狠地叫起来,“该打,叫你记住,该打,叫你记住!叫你记住,记住!……”他接着又叫道,“把鸡扣下,阿芙道齐娅。”而后转过脸来神采焕发地对我说,“先生,这次打猎收获如何,如何呀?您看看,我都弄得满身是汗了。”
说完之后,马尔大利·阿波洛内奇便开怀大笑起来。
我们仍旧站在凉台上。这个黄昏确实很美妙。
仆人把茶给我送来了。
“请问,”我这时才向他问道,“马尔大利·阿波洛内奇,搬到河谷后面大道边儿上的那几户人家是您的农户吗?”“是我的……有什么不妥吗?”
“您这是怎么搞的?这可是您的过错呀,马尔大利·阿波洛内奇。分派给他们的房子太小太脏了;那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四周连一棵树都没有,也没有鱼塘;水井也只有那么一眼,而且那一眼井怎么能够用呢?莫非真的就找不到别的去处了吗?……据说,您把他们从前的大麻田也要回去了?”
“我又能怎么办呢?这是划地界划过来的呀。”马尔大利·阿波洛内奇振振有词地回答道,“这样划地界我也搞不清楚呢。(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干吗要这样划,我看不出有何益处。至于我要回来的大麻地,也没有在那儿挖鱼塘啊,——这些事嘛,我自有我的道理。我是个讲规矩的人,应该按着老章程办。依我之见,老爷到什么时候都是老爷,庄稼汉到什么时候还是庄稼汉……这是天经地义的。”
他把理由说得如此透彻,我也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再说了,”他又往下说,“那些庄稼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该让他们吃些苦遭些罪。特别是他们那里有两户人家很难缠;先父——祝他升入天堂——尚在人世的时候,就讨厌他们,很不喜欢他们。跟您说句贴心话吧,这是我切身体会:老子是贼,儿子也准是贼;谁也改变不了的……唉,这就是血统,这就是血统,这是千古不变的嘛!实话对您说吧,我已经把那两家给拆散了,他们的儿子还没有轮到去当兵呢,我就把他们弄去当兵了,东一个,西一个,看他们有什么辙!可就是这样,还是没办法斩草除根呀,他们这些人可能生孩子了,一个接一个地生起来没完,太可恨了!”
此时四周全都静悄无声,只有风还不肯停下来休息,忽然一阵阵地吹来,每次吹过来之后,还从马厩那儿传来什么东西有节奏的而时断时续的敲击声。马尔大利·阿波洛内奇则端起茶碟?要喝之前,先把鼻孔张了一张——人所共知,地地道道的俄罗斯人在喝茶时都有这个习惯,——但是他又停了下来,侧着耳朵在谛听什么,点了点头,品了一口茶,然后就把茶碟放到桌子上,好似情不自禁地应和着那种敲击声,满脸堆着极其善意的微笑,喊着:“吧哒哒!吧哒!吧哒!”
“这是什么声音啊?”
“这是我吩咐他们干的,正在责打一个不守规矩的家伙……就是那个管餐室的瓦夏,您认识吧?”
“哪一个瓦夏?”
“就是头几天伺候咱们吃饭的那个小子,满脸都是络腮胡子。”
不论有多强烈的愤怒,也无法抗拒马尔大利·阿波洛内奇那闪亮而又柔和的目光。
“您怎么啦,青年人,您怎么样?”他摇头晃脑地说道,“您干吗这样看着我?怎么,难道我是个坏人?这叫恨铁不成钢嘛,打他也是为他好嘛,想必您也该知道。”
过了一会儿,我就起身向马尔大利·阿波洛内奇告辞了。我乘车路过村子的时候,正好碰上了管餐室的瓦夏。他正一面吃着核桃,一面逛街呢。我吩咐马夫把车停下来,把瓦夏叫了过来。
“喂,伙计,你今天挨罚了吧?”我问他。
“您是怎么知道的?”瓦夏反问道。
“您家老爷跟我说的。”
“是老爷亲口说的吗?”
“他为何要罚你呀?”
“是我自己的过错,先生,是我该罚。我们这儿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的;我们这儿历来不随便打人的,从来不这样。我们的老爷可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我家的老爷……这样的老爷就是在全省也是少有的。”
“走吧!”我吩咐车夫。
“这就是古老的俄罗斯!”我在回来的路上反复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