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异口同声惊呼起来,但是为时已晚,我们一个个都成了真正的落汤鸡——我们都站在了水深齐喉咙的水里面啊。我们的四周,水面上漂浮着船上的死鸭子。就是现在想起此事来还心有余悸,更何况当初呢!我的同伴们一个个都把脸吓得煞白煞白的(我当然不例外,脸色恐怕也不会好看,绝对不是红润的),事后又感到有些好笑。说实话,在当时根本没感到好笑,光是心惊胆战了。我们都把枪举在头上,苏奇卡大概是已经习惯了模仿主人的动作,也把长篙举过头顶(这才叫真正好笑呢!)。
还是叶尔莫莱老练些,第一个打破这沉默而惊恐的局面,他开始说话了。
“呸,真倒霉!”他往水里吐了一口唾沫,气哼哼地责骂道,“怎么会出这种事儿!全都怪你,”他把火都发到苏奇卡身上,“你这叫什么船哪!”
“对不起,都怪我……”苏奇卡老头儿连声道歉。
“你也够有本事的了,”叶尔莫莱没好气地转过身来冲着弗拉季米尔责备道,“你是怎么搞的啊?你怎么不舀水呢?你,你,你……”
但是,这个时候弗拉季米尔已经没法辩解了,只见他全身像筛糠一样颤抖,冷得上下牙直打架,不知如何是好地苦笑着。他本来伶牙俐齿,又好故作高雅,又装作很自尊的样子,此刻全都踪影皆无了!
那条该死的小船在我们脚下轻轻地摇晃着……当小船刚沉入水中时,我们骤然间觉得水很凉,但过了一会儿也就不感到那么凉了,刚沉船时的那种恐慌过去之后,我便朝四周眺望了一下:离我十几米之外,全是芦苇荡,穿过芦苇向远方望去,可以看到池塘岸边。
“这下可糟了!”我心里想。
“我们该如何是好呢?”我又问叶尔莫莱。
“总得想个办法脱身呀,反正不能在这儿过夜呀!”他回答着说,“喂,你拿着这支枪。”他对弗拉季米尔吩咐道。
弗拉季米尔乖乖地接过了枪。
“我去找浅的地方。”叶尔莫莱把握十足地说道,就好像所有的池塘都会有浅滩似的——他握着苏奇卡的篙子,小心翼翼地试着水的深浅,便朝着岸边了过去。
“你会游泳吗?”我向叶尔莫莱问了一句。
“不会,不会游。”我听到他从芦苇荡中回答的声音。
“哎,这可危险,搞不好会淹死的。”苏奇卡忧心忡忡地叨念着。他其实不怕会有什么危险,而是怕我发火指责他。过了一小会,他似乎不再担心了,只是偶尔呼哧呼哧地喘两口粗气,表现出既不着急又无所谓的神情,他认为即使这样,我们几个人也摆脱不了当时的困境。
“这不明明是白白送死吗……”弗拉季米尔既担心,又认为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才说出了这句丧气的话。
过了一个钟头,还不见叶尔莫莱的踪影。这一个钟头对我们来说是何等的漫长又令人焦急呀!刚开始我们还和他相互亲热地呼喊着,可是后来他对我们呼唤声的回应逐渐变少了,最后竟然一点儿回应声都没有了。村里传来了晚祷的钟声,连绵不断的钟声更加重了我们的焦虑和愁绪。我们彼此不再说话,三个人尽量避免相互对视。野鸭子在我们的头上盘旋,飞来飞去;有些想在我们身旁落下来,但不知为何又突然腾空飞走,还发出惊恐的嘎嘎叫声。我们的全身逐渐觉得发麻、发僵,真是寒冷、饥饿、疲累和心急火燎交织在一起。苏奇卡懒洋洋地眨着眼睛,似乎就要睡着了。
等啊,等啊,终于把叶尔莫莱等回来了!我们三个人精神都为之一振,心中真有说不出的喜悦。
“喂,怎么样,快说说!”我们不约而同抢着问道。
“我一直到岸边,探到路了。……我们快走吧。”
我们真想立刻拔腿就走,但是叶尔莫莱却从没在水里的衣兜里掏出一条绳子来,把我们捕猎的水鸭子的腿逐个地拴起来,又用牙齿咬住绳子的两头,然后才慢慢地向前走去。我们四个人便鱼贯而行:弗拉季米尔跟在叶尔莫莱身后,我跟在弗拉季米尔的身后,苏奇卡老头儿在最后压阵。在离岸边还有二百多米的时候,叶尔莫莱便放心大胆地走了起来,而且一步也不停留地向前走去(我很佩服他,路线记得真熟),只是不时地高声提醒注意“向左走,右边有一个大坑!”或者又喊道“向右走,左边会陷下去”。有的地方,水都没到了我的脖子,苏奇卡可就狼狈了:因为他比我们个子都小,有两次还呛了水,让水灌得直吐白沫。叶尔莫莱凶神恶煞般对他直吼:“喂,喂,喂!”苏奇卡听到以后,拼命地挣扎着,使劲蹬着两条腿一蹦一跳地往上蹿,终于跋涉到了水浅的地方;即使在最危险的时候,他也没敢抓我大衣的后襟。
我们四个人终于脱险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达了岸边,一个个都累得筋疲力尽,像个泥猴似的全身都湿漉漉的,真成了名符其实的“落汤鸡”!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已经坐在一间宽敞的干草棚里,并且想方设法把衣服弄干了,就准备吃晚饭了。马车夫叶古季尔是个动作呆滞,反应迟钝的人,又总是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好像没睡醒似的。他站在大门口儿,热心地款待苏奇卡吸烟(我发现俄国的马车夫见面都自来熟),苏奇卡使劲儿地吸着,结果搞得恶心起来:又咳嗽,又吐痰,看样子吸得又过瘾又痛快。弗拉季米尔已经累得狼狈不堪,歪着脑袋,话也不愿意说了。叶尔莫莱却聚精会神地替我擦枪。
几条狗在四周飞快地摇着尾巴,急不可耐地在等着吃香味扑鼻的燕麦粥。马在屋檐下扬腿跺蹄地嘶鸣……太阳就要落山了,落日余辉把天空染得一片通红;映照着晚霞的云朵变成金黄色,在天空中飘逸着,越来越稀薄,形成缕缕云丝,犹如被梳理的金色羊毛……
这时,从村里传来悦耳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