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第8章

审判城堡[电子书]

  “这我不能告诉你,”画家回答道,深深地倾着身子,俯在画上,明显地冷落了这位他一开始那么彬彬有礼地接待过的客人。K觉得画家的脾气喜怒无常,这使他感到恼火,因为这样白白浪费了他的时间。

  “你肯定是法院信得过的人吧?”他问道。画家立刻放下彩笔,挺起身子,搓搓两手,笑眯眯地看着K。“你就干脆实话实说吧,”他说,“你想探听有关法院的事,介绍信里也是这么写的,你首先跟我聊起我的画,好把我争取到手。可是,我并不生你的气,你也许不知道,在我这里不兴来这一套。噢,你用不着来解释!”K正想要说明一下,却被画家断然拒绝了。然后他接着说:“另外,你说的一点儿不错,我是法院信得过的人。”他停顿了片刻,好像要留给K时间,让他甘心去接受这个事实。这时,他们又听到姑娘们在门外发出的响动。她们似乎都拥挤在钥匙孔跟前,说不定可以透过门缝看进屋子里来。K打消了任何解释的念头,不想让画家再转移话题,也不愿意助长画家的威风,叫他得寸进尺,盛气凌人,以致使人难以接近。于是,他问道:“你这可是官方认可的位子吗?”“不是,”画家简短地回答道,仿佛K的问题使他无话可说了。可是K急于要让他说下去,便又说道:“也是,这种非官方的职务往往比官方的职务更有影响力。”“我的情况正是这样,”画家一边说,一边皱起眉尖,频频地点着头。“我昨天跟那工厂主谈起了你的案子,他问我愿不愿意帮你的忙,我对他说:‘什么时候让那人来我这里谈谈,’我很高兴,这么快就在这儿见到了你。

  看来你很关心这桩案子。我觉得,这当然一点儿也不奇怪。或许你把大衣脱掉,好吗?”虽然K并不打算在这儿久呆,不过他倒十分乐意接受画家的请求。他渐渐觉得屋子里的空气闷得难受,好几次诧异地望着墙角上一个显然没有生火的小铁炉子,屋子里的闷热无法解释。当他脱下大衣,正解着上衣扣子的时候,画家抱歉地说:“我就需要暖和。这儿还是很舒适的,不是吗?就这一点而言,这房间的位置十分理想。”K听了这话,一声不吭。实际上,使他感到难受的并不是太热,而更多是那污浊霉腐、几乎令人窒息的空气。这屋子大概已经好久没有通风了。画家请他坐到床上,自己却坐到这屋里仅有的一把放在画架前的椅子上,K越发感到心里不是滋味。此外,画家似乎也不理解K为什么只是坐在床沿上。确切地说,他请K坐得舒服些,见他蛮不情愿的样子,干脆自己走上前去,把K深深地推到床里头的靠枕上。然后他又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终于向K提出了第一个实质性的问题,使得K把其他一切全都置之脑后。“你是清白无辜的吗?”他问道。“是的,”K说。他回答这个问题,简直是脱口而出,尤其是他跟人私下这么说,也就用不着去顾忌承担任何责任。直到今天还没有人如此坦率地问过他。为了品尝这心头的喜悦,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完完全全是清白无辜的。”“噢,我明白了,”画家说,他低下头,似乎陷入了沉思。突然,他又抬起头说道:“如果你是清白无辜的,那么事情就很简单。”K听了这话后眼前一阵发黑,这个自称为法院信得过的人,说起话来竟像一个无知的孩子。“我的清白无辜,并没有使事情变得简单些,”K说。尽管如此,他不得不赔着笑脸,慢慢地摇摇头。“事情取决于许许多多的微妙关系,法院就沉醉于这微妙的关系网中。可是,到头来,法院不知从哪儿便会拽出一个完全无中生有的大罪名来加在你的身上。”“对,对,一点儿不错,”画家说,仿佛K毫无必要地打断了他的思路,“不过,你毕竟是清白无辜的吧?”“那当然啰,这还用问,”K说。“这是最主要的,”画家说。

  他是不会受反面看法影响的。不过,尽管他讲得非常果断,却叫K弄不清楚,他这么说到底是出于深信不疑呢,还是敷衍塞责。K首先要摸准这一点,于是便说道:“毫无疑问,你对法院的了解要比我多得多,我所知道的不外乎是从各种各样的人那里道听途说来的。不过,他们都一致认为,起诉不是随随便便提出来的,法院一旦提出起诉,就会认定被告有罪。要想使法院改变这种信念,那可是难上加难呀。”“难上加难?”画家问道,一只手向空中一挥,“法院从来不会改变这样的信念。如果我在这儿把所有的法官依次画在一幅画布上,你站在这幅画布前为自己申辩,那么,你将会得到比在真正的法庭上还要多的成效。”“果不其然,”K自言自语道,竟忘了他只是想刺探一下画家。

  门外又传来一个姑娘的喊叫声:“梯托雷里,他还要呆很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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