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第8章

审判城堡[电子书]

  这期间,K四下扫视了一番房间,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把这样一个可怜巴巴的小洞窟叫做画室。整个房间里,从东到西,由南向北,几乎不足两步长。屋里的地板、墙壁和天花板都是由木板拼凑成的,木板之间处处是缝隙。对着K的墙边摆着一张床,上面铺着五颜六色的被褥。房间中央有一个画架,上面放着一张被一件衬衫遮盖着的画,衣袖一直拖到地板上。K的身后是一扇窗户,透过窗户望出去,一片雾蒙蒙的,除了能看见邻近白雪覆盖的屋顶外,远近什么也看不见。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响声提醒了K,他本来就没有打算在这里久呆。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工厂主的信,交给画家,并且说:“我是从这位先生,也就是说你的熟人嘴里听说你的,我照他说的来这儿找你。”画家草草地看了看信,随手就把它扔到床上。要不是工厂主十分肯定地说起梯托雷里是他的熟人,是一个靠着他施舍的穷汉子,那么,谁现在还真的会相信梯托雷里认识那工厂主,或者至少说还能记得起他呢?此外,画家居然问道:“你是想来买画呢,还是来让我画像?”K十分诧异地看着画家。信里究竟是怎么写的呢?K理所当然地以为,工厂主一定是在信中对梯托雷里说,K来这里别无所求,只是为了打听一下自己的案子的情况。只怪他操之过急了,匆匆忙忙就跑到这儿来了!但是,他现在不管怎么说,得应酬一下。他看着画架说:“你正在画像吗?”“是的,”画家说着就把那件衬衫从画架上拉下来,顺手扔到那封信上。“这是一张肖像。一幅佳作,不过还没有最后完工。”真是天赐良机呀,K觉得现在真的来了谈论法院话题的机会,因为这画上显然画的是一位法官。另外,它跟那幅挂在律师办公室里的画惊人地相似。这里虽说画的完全是另外一个法官:此人身躯肥胖,一大把乌黑浓密的络腮胡子一直伸延到面颊上。再说,那幅是油画,这幅则是用水粉颜色轻描淡写地勾勒出来的。但是,其他各个方面却十分相似:这幅画里的法官也是正要从那高脚宝座上站起来,两手紧紧地按着扶手,一派咄咄逼人的气势。“这准是个法官吧,”K差点儿脱口说了出来。可是,他暂时却还按捺住自己,走到画前,好像要来仔细地琢磨一下这幅画的细节。K看不明白,一个站在高脚宝座靠背中间的高大人物是什么人,他因此问起画家。“这个人物还得再三加工,”画家回答道,随手从小画桌上拿来一支彩笔,在这个人物的轮廓上稍稍勾了几笔。可是,他这样做依然使K摸不着头脑。“这是正义女神,”画家终于开口说道。“这下子我认出来了,”K说,“这儿是遮眼罩,那儿是天平。可是,她的脚后跟上不是长着翅膀吗?她不是会飞吗?”“是的,”画家说,“我得遵照嘱托来画成这个样子。其实这是正义女神与胜利女神的结合。”“这可不是理想的结合,”K笑着说,“正义女神应该巍然屹立,要不天平就会摇晃起来,这样也就没有了公正的判决可言。”“我只听凭于我的委托人的意图,”

  画家说。“当然啰,一点儿不错,”K说,他这样评头论足,无意去伤害任何人。“你画的这个人物,站在宝座上,就跟实际中一样。”“不,”画家说,“我既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物,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宝座,这些全都是虚构的。不过,人家叫我怎么画,我就得怎么画。”“这是什么意思?”K问道。他故意装作好像没有完全听懂画家的意思,“那不就是一个坐在法官椅上的法官吗?”“是的,”画家说,“可他不是一个高级法官,他从来就没有坐过这样的宝座。”“这么说他是有意让人家画得如此威风凛凛了?他坐在那里俨然一派法院院长的神气。”“是的,那帮先生们就是好虚荣,”画家说,“不过,他们有上方宝剑,可以这么画像。每个人都有明确的规定,应该画成什么样儿。遗憾的是,你正好不能拿这幅画来分辨服饰和座椅的细节,用水粉颜色不适宜于表现这样的题材。”“是的,”K说,“很奇怪,这幅画是用水粉颜色画的。”

  “那个法官要我这么画,”画家说,“他要把这幅画送给一位女士。”他看着这幅画,一时似乎产生了作画的兴致,便挽起袖子,顺手抓来几支彩笔挥舞起来。K在观看着,只见那沙沙震颤的彩笔尖下,那个法官的脑袋四边形成了一道淡红色的光圈,似一束束光芒愈来愈暗淡地射向四方。这道逐渐围绕住法官脑袋的光圈,是富丽堂皇的象征,又像是崇高称颂的标志。可是,在这正义女神的周围,除了有一点不易为人察觉的色调外,画面显得十分鲜明,也正是在这种十分鲜明的画面上,正义女神的形象似乎特别地突现了出来。她不再使人联想到什么正义女神,也不用再说什么胜利女神,更确切地说,她现在看起来活像一个狩猎女神。K没有料到,看画家作画居然会使他不知不觉地入了迷。可是,他最后却又责备起自己来,来了这么久,居然连自己的正题还一字未提。“这位法官叫什么名字?”K突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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