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主——画家
你今天看上去这么无精打采。”“是的,”K说着把手按在太阳穴上,“头痛,家庭烦恼。”“一点儿不错,”工厂主说,他是个急性子,从来不会安安静静地听人说完话,“谁都有一本难念的经。”K不由自主地朝门口跨了一步,好像要送工厂主出门似的,可工厂主却说道:“襄理先生,我还有一件小事要跟你说说。我就怕今天来跟你说,正好不是时候,也许会惹你讨厌,可是前些日子来过你这儿两次,都忘了跟你提。
要是我再不提的话,以后很可能就没有提的必要了。这样未免有点可惜了。我要跟你说的,实际上对你也许不是没有用处。”K还未来得及回答,工厂主就走到他的近前,用手指节骨轻轻地敲了敲他的胸口,低声对他说:“你犯了一桩案子,是不是?”K十分吃惊地向后一退,立刻大声说道:“这准是副经理告诉你的!”“噢,你弄错了,”工厂主说,“副经理哪里会知道这事呢?”“那你是怎么知道的?”K极力地定定神问道。“我时不时会听到法院里的事,”工厂主说,“我今天要对你说的,也就是这么得来的。”“居然有那么多的人跟法院串通一气!”K垂头丧气地说,拉着工厂主回到办公桌旁。他们又像先前那样坐下来,工厂主说:“只可惜我能提供给你的情况太少了。不过碰上这样的事情,千万不可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再说,我打心底里真想来帮帮你,尽管我帮不了你什么大忙。我们一向都是生意场上的好朋友,可不是吗?既然如此,也该为朋友尽绵薄之力。”K试图去为他今天谈话时的态度道歉,但工厂主容不得K打断他的话;他把文件包紧紧地夹到腋下,拉开急着要走的架势,接着说:“我是从一个叫梯托雷里的人那儿听到你案子的事。他是个画家,梯托雷里是他笔名,我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名实姓。已经好些年了,他时不时来我办公室一趟,带些小幅画来,我总是收下画——他简直就像个乞丐——,施舍似的给他一些钱。那倒是些不错的画,画的都是荒原风光之类。
这种买卖一拍即合,我们俩已经习惯了。可是有过一度,他来得太频繁了,我不高兴地说了他几句,于是我们谈了起来,我很想知道他完全靠画画怎么能维持生计。他的话叫我听了很吃惊,他主要靠给人家画肖像度日。他说,他在为法院工作。我问他为哪个法院。于是,他就把这个法院的事讲给我听。你准能想象得出,我听了他的话感到多么吃惊。从那以后,他每一次来,总会让我听到法院里的最新消息。这样,我就逐渐对法院里的事有所了解了。当然,梯托雷里爱多嘴,我常常不得不让他闭上嘴,这倒不是因为他肯定也在撒谎,而主要是因为像我这样一个生意人,连自己生意上头痛的事都难支撑得住,哪里还会有心思去管闲事呢?不过,这只是顺便说说而已。我心里这么想,说不定梯托雷里能帮你点什么忙。他认识许多法官,即使他本人不会有多大影响,但他起码可以给你出出主意,怎样来对付各种各样有权有势的人。再说,即使他出的主意本身不怎么重要,可照我看来,一旦到了你的手里,那可就非同小可了。我看你跟律师就不相上下。我常常在说:K襄理简直就是个律师。噢,哪里用得着我为你的案子操心呢?不过说说也好,你愿意去找找他吗?只要有我的介绍,他肯定会尽力帮你的忙。我确实在想,你应该去一趟。当然,不一定今天就去,什么时候找个机会都行。但是,我还要说一句,你别因为我劝你去,就觉得非去梯托雷里那里一趟不可,千万可别这样。如果你认为不用去找他也行,那当然最好就别把他扯进来,或许你自己已经成竹在胸,而梯托雷里一介入反倒会碍事。要是这样的话,你当然绝对不去的好!毫无疑问,要去跟这样一个家伙讨主意,未免也叫人勉为其难。不管怎么说,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是我的介绍信,这是他的地址。”
K颓丧地接过信,塞进口袋里。即使在最有利的情况下,这封介绍信能给他带来的好处也远远抵不住他所遭受的损失。工厂主已经知道了这个案子,那个画家在四处宣扬着这个消息。这时,工厂主已经朝门口走去,K简直难以让自己说出几句感谢工厂主的话来。“我会去找画家的,”他在门口跟工厂主道别时说,“或者写信给他,让他上我这儿来,我眼下忙得不得了。”“我知道,”工厂主说,“你会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的。不过,我倒觉得,你最好不要把像梯托雷里这样的人请到银行里来,别跟他在这儿谈案子的事。再说,让你的信落在这样的人手里,也总不大合适吧。不过,你肯定把什么都再三考虑过了,你知道该怎么办。”K点点头,又陪着工厂主穿过接待室。但是,他尽管表面上显得镇定自若,可内心对自己的茫然失态,不禁诚惶诚恐。他说要给梯托雷里写信,本来只不过是为了向工厂主表示一下,他会很珍重这份亲笔介绍信,马上就考虑怎样去跟梯托雷里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