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爆发时,他和他有病的姑姑以及他的父亲住在巴敦鲁日附近的一个富庶的大农场里,这个农场属于他们一家已经有五十年了。父亲是个联邦统一派。他受尽各种各样的迫害,但是依然坚持他的主张。最后一天晚上一群蒙面人烧毁了他的大房子,于是一家人就不得不逃命。他们被人追踪着,四处流窜,饱尝了一切贫困、饥饿和苦难的滋味。生病的姑姑最后得到解脱了,困苦和风吹雨打的流浪生活把她折磨死了;她像一个流浪汉一样死在一片露天的田野上,雨打在她身上,雷在她头顶上轰鸣。此后不久,父亲被一支武装的队伍抓获了,儿子在一边哀哀求告时,父亲就当着儿子的面被他们勒死了。(说到这里,从这年轻人的眼中闪出悲惨的光芒,他用一种自言自语的神气说道:“要是我当不成兵,也不要紧——我会找到办法的——我会找到办法的。”)那些人一宣布他的父亲死了,就对他说如果他不在二十四小时内离开那个地方,他就要遭殃。当天晚上,他就悄悄地跑到河边,在一个大农场的码头藏了起来。不久之后,“邓肯·堪纳号”在那儿停了下来,他就游过去,藏在它后面所拖的一只小艇上。天还没亮,船开到了大码头,他就溜上了岸。那地方离新奥尔良有三英里远,他徒步走了这段路,走到好孩子街他的一个叔父家里,这下子他的苦难暂时结束了。可是这个叔父也是一个联邦统一派,过了不久,叔父就打定主意,还是离开南方为好。于是他就和威克娄搭上一只帆船悄悄地离开了那个地方。不久就到了纽约。他们在亚斯多旅舍住下来。年轻的威克娄暂时过了一段痛快的生活,常到百老汇逛来逛去,看了不少北方的稀奇景物;可是后来发生了变化——而且并不是好转。他的叔父起初还很高兴,现在却发愁和丧气;此外,他还变得脾气古怪,动辄生气;老是谈到钱只有花出去,而没有办法再赚进来——“剩下的钱连一个人都养不活,两个人就更不消说啦。”后来有一天早上,他失踪了——没有来吃早饭。这孩子到账房一问,据说叔叔头一天晚上就付清了账走了——旅馆里的职员猜想他是到波士顿去了,可是没有把握。
这孩子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最后跟去找到他的叔叔。他跑到轮船码头,才知道他口袋里的那一点钱根本就不够到波士顿去的路费,不过倒够到新伦敦的路费;因此他就买了到那儿的船票,只好靠上帝保佑让他能有办法走完其余一段路程。他在新伦敦街上游荡了三天三夜,靠人家的慈悲四处讨点东西吃打个瞌睡。可是最后他终于灰心了,勇气和希望都烟消云散了。要是能让他当兵,他将感激不尽;即使入伍当士兵不合格,叫他当个鼓手行不行呢?哎,他要是当上兵,他一定会拼命地干使人满意的,并且还感激不尽!
嗨,这就是小威克娄的经历,除了细节之外,就与他对我讲的一样。我说道:
“孩子,你现在到了朋友当中啦——不用再发愁了。”这下子他的眼睛可闪闪发光了!我把约翰·雷伯恩上士叫进来——他是哈特福德人,现在还住在哈特福德,也许你知道他——对他说,“雷伯恩,叫这个孩子与军乐队的兄弟们住在一起吧。我打算收下他当个鼓手,我希望你能照顾他一下,注意别让他受到什么委屈。”
嗨,当然,要塞的司令官和小鼓手之间的交往现在暂时告一段落了;可是这个可怜的、无依无靠的小家伙仍旧萦绕在我心头。我随时注意,希望看到他快活起来,高兴起来;但是并没有如愿,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不与什么人交往,他总是心不在焉的,总是想着什么,他总是一脸悲哀的神色。一天早上,雷伯恩请求和我单独谈话。
“我希望你不要见怪,长官;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军乐队的弟兄们简直急得要命,好像非得有人来说说不可似的。”
“咦,怎么回事?”
“是威克娄那孩子,长官。您简直想象不到军乐队的弟兄们烦他到什么程度了。”
“嗨,说吧,说吧。他怎么啦?”
“他老在祷告哩,长官。”
“祷告!”
“不错,长官;这孩子老在祷告,弄得军乐队的弟兄们得不到片刻安宁。早上第一件事,他就在祷告;中午他也在祷告,还有晚上——嗨,整晚上他就像被魔鬼缠住似的,闹得大家心神不安。睡觉吗?别提了,他们根本就睡不着。照一句俗话说,他那苦心祈祷的风车转开了,一起了头,就没有个完。他先从乐队长下手,给他祷告,跟着就找到号手头儿,又给他祷告;再往后就是低音鼓手,他甚至引得他也祷告起来了;一个一个地,整个乐队都要轮到,个个都给大大地祷告一番,而且他那认真的样子会使你觉得他自以为在人间活不了多久,想着他升了天时如果没有带一个乐队同去,就不会快活。所以他要给他自己挑选乐队,好让他们在天上叫他信得过,奏起国歌来能配得上那儿的场面。唉,长官,朝他丢靴子也没什么用,房子里黑漆漆的,他又不光明正大地干,老是跪在大鼓后面,大家一块把靴子像一阵暴雨一样丢过去也没关系,他满不在乎——照样颤悠悠地祷告,就好像那是别人给他喝彩似的。他们就大声嚷起来,‘哦,闭嘴吧!’‘让我们清静一会儿!’‘枪毙了这小子!’‘哦,滚出去!’ 及诸如此类的话。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倒是雷打不动。他毫不介意这些。”停了一会儿又说:“真是个乖乖的小傻瓜,一大早就爬起来,把那满地的靴子搬回去,一双一双地挑出来,给每个人放回原处。这些靴子丢过去打他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全队人的靴子他通通认识——他闭上眼睛也能把它们一双双地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