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艇落了帆，跟我们并排行驶。那猎手一脸金胡子，活像一个大海盗，一翻栏杆，立到了我们的甲板上，但他那巨大的身躯，并不能掩饰他心里的疑惧，尽管有金胡子遮挡，仍看得出他脸上谨慎的表情。他看了看海狼，又瞟了我一眼，脸上松弛了。他又扫了一眼跟他上来的两个人。他已无畏。他准有六英尺八九寸高，一个巨无霸耸立在海狼面前。后来我知道他的体重是二百四十磅，浑身是肌肉。

他来到楼梯边，海狼请他下去，疑惧又回到他身上，但他瞥了一眼海狼，那疑惧又溜走了。海狼虽也高大，在他身边却成了矮子，因此不用犹豫了，两人往舱房走去。这时，他的两个同伴，也按照水手做客的习惯，去拜访水手舱了。

突然，从舱房里传来了一声掐住的暴吼，随后是激战的轰响。那是豹狮之斗，狮在吼，海狼是那匹豹。

“待客之道，你懂了吧?”我对美谛犀利地说。

她满脸厌恶地点头，呆在夜叉号上的最初十几天，我也同样难过。

“你走开更好，比如下‘狗窝’去，等打完了再回来?”我建议。

她摇摇头，悲悯地望着我。她并非害怕，而是为人的兽性震惊。

“你会懂的，”我趁机说，“现在和今后，无论什么情况，我在充当的角色都是无奈的——要是你我还想活下去的话。”

“狼狈不堪的角色。”我补了一句。

“我理解。”她的声音像从远方传来，那眼神充满同情。

下面安静了。海狼一个人上了甲板。这位“青铜武士”的脸除了略微泛红以外，一如平常。

“叫那两人到后面来，凡·伟登老板。”他说。

我照办了。一两分钟之后，那两人站到了他面前。

“把你们自己的小艇拉上来。”他说，“你们的猎手已经决定在船上玩玩，不愿意让小艇留在旁边磕磕碰碰的。”

“我说，把小艇拉上来。”那两人踌躇着，海狼重复了一遍，口气严厉了。

“说不定你们会跟我在船上待一段时间，谁知道呢?”两人不肯听话，海狼的声音变得和气极了，但话里却暗含着威胁。“我们最好从互谅开始。好了，快点吧，在阎王下面，你们跳得可是快多了，你们知道。”

经他这一劝导，两人的动作马上快了。小艇拉上来之后，我又被打发去放开了斜桅帆。

海狼掌着舵，往万王之王号的下一只小艇驶去。

我回首后面的海上。万王之王号的第三只小艇正受到我们两只小艇的攻击，第四只也受到其余三只小艇的攻击。第五只小艇掉过头来，要想保卫它最近的伙伴。枪战打响了，枪声不断。海涛汹涌，小艇摇晃。我们靠近了，子弹吱吱地钻进浪头。

我们追逐的那小艇顺风而逃，想甩开我们，不断反击。

这时，我忙着照管索具和帆脚索，没时间观战，海狼在逼着两个新水手往前走，下水手舱去。两人恼怒地走着，但还是下去了。然后海狼又命令美谛小姐到下面去。眼前的枪战，已令她眼露恐怖，海狼微笑了。

“下面不要紧，”他说，“只有一个人被捆牢在螺栓环上，他伤不了你。子弹可能打上船来，我可不愿你被打死，你知道的。”

他正说着，一颗子弹打在他两手之间的舵轮铜辐上，当的一声，逆风弹进空中。

“看见了吧?”他对她说，然后又转身对我，“凡·伟登老板，你来掌舵好吗?”

美谛踏入升降梯，只露出了头。海狼拿起一支步枪，压进了一颗子弹。我使眼色要她下去，可她微微一笑，说：

“我们或许是软弱的陆上动物，没有腿，但是我们可以向海狼船长表明，我们的勇敢不输于他。”

他瞥了她一眼，眼含佩服。

“我对你的喜欢由此增加了一倍。”他说，“书本、头脑和勇气，你倒是和谐发展，好一个女杰，做海盗王的夫人再好不过。这个这个，以后再谈吧。”他笑了，一颗子弹打进了舱房的板壁。

他眼里放出金光，而她眼里弥漫恐怖。

“我们更勇敢，”我急忙说，“起码，就我而言，比海狼船长还要勇敢。”

他赏给我一瞥。那眼光在猜疑我是否在耍他。风吹得夜叉号偏离了航道，我倒打两三四把，纠正过来，然后稳定了方向。海狼还在等着我的解释。我指着下面我的膝盖。

“看见了吧，”我说，“它们在乱抖。我的肉体怕了，我心里也怕，我不愿意死，但我的意志主宰了恐慌的肉体和畏缩的心。我比勇敢还勇敢，我浑身是胆。你的肉体并不怕，你不恐惧。从一方面讲，你面对危险，轻装上阵；从另一方面讲，危险还使你兴奋，你喜欢危险。你不害怕，可是海狼先生，你必须承认勇敢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