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场景在我们这位外省青年看来简直如海市蜃楼一般,其美妙、华丽是他做梦也不曾想到过的。顷刻之间,满肚子的气恼烟消云散。在赴舞会的车上,诺伯特喜上眉梢,而于连则郁郁寡欢。但一进得院子,两人的情绪便像换了个人似的。
诺伯特似乎对几件照料欠周的琐事特别挑剔。其实如此盛大的场面,有些疏漏本来在所难免。他又逐一估算了舞会的各项费用。当他加出一个庞大的总额时,于连注意到他的神色中充满了妒意,情绪也更加恶劣了。
至于于连,刚走进第一个舞厅就心醉神迷,惊叹不已,激动得几乎战栗起来。这时,在第二个舞厅的门前,人头攒动,简直举步维艰。这个大厅完全是仿照格林纳达的阿尔汗布拉宫摩尔人占领西班牙时在格林纳达建造的豪华宫殿。装修的。
“她无疑是今晚的舞后。”一个蓄着小胡子的青年说,他的肩膀正抵着于连的胸口。
旁边一个答道:“整个冬季,芙梦小姐一直艳压群芳,现在也只能自愧不如了。你瞧她那暗淡的眼神。”
“为了赢得众人的赞赏,她真的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你瞧,她在四组舞中独舞时的神态,真可谓,回眸一笑百媚生啊!”
“拉莫尔小姐自知胜券在握,自然春风得意,不过她似乎颇为克制,不过分喜形于色。好像惟恐迷倒了自己的舞伴似的。”
“妙极了,这才是销魂蚀骨的手段。”
于连费了好大劲,也没能看到这个迷人尤物,七八个高大的男子,挡住了他的视线。
“如此雍容华贵,又如此妩媚动人。”小胡子又说道。
“还有那对蓝盈盈的大眼睛,在即将泄露真情的一刹那,却慢慢地垂了下来,”他身边的一个说,“真的,没有比这更妙的了。”
“你看,美丽的芙梦小姐,在她身旁,只能算姿色平平了。”第三个人说道。
“这种骄矜之态,似乎在说,如果你是配得上我的男子,我还会向你展示更迷人的风采!”
“可又有谁能配得上高贵无比的玛蒂尔德呢?”第一个人说,“除非有位王子英俊、聪明、身材魁梧,既是驰骋沙场的英雄,又是年方二十的少年。”
“那就只有俄国沙皇的私生子了……但若要促成这门亲事,须得给他一块封地才成。或者干脆就是德·泰勒伯爵,不过他那副尊容实在像个衣冠楚楚的乡巴佬……”
门口的人终于松动了些,于连这才走了进去。
“这群草包将她说得神乎其神,这倒值得我研究研究,”他心想,“这样,也可以明白这些人心目中的完美究竟是什么货色了。”
他正举目四顾,玛蒂尔德却一眼看到了他。“我的职责在召唤我了。”于连想。
不过尽管脸上还不甚舒展,心中已全无怨气了。一种好奇心驱使他迎上前去。同时玛蒂尔德袒胸露肩的衣裙也使他怦然心动。说实在的,对他这个极为自尊的人来说,这一点倒并不很值得恭维。“在她的美中,有种青春的活力。”他想。当时有五六个年轻人站在于连和玛蒂尔德中间,其中就有刚才在门口大发议论的几位。
“先生,整个冬季你都在巴黎,”玛蒂尔德说道,“今晚的舞会,难道你不以为是本季度中最为出色的吗?”于连没有吭声。
“我觉得库隆编的这套四组舞蹈令人赞叹,几位夫人的舞也跳得曼妙至极。”
年轻人纷纷回过头去,想看看她一再追问的幸运儿到底是何方神圣。相见之下,却感到大失所望。
“小姐,我几乎还没有资格当个评委,我是靠抄抄写写过日子的,这样豪华的舞会,我还是第一次参加。”于连说。
几个蓄小胡子的青年听了都为他寒碜。
“你是个有识之士,索雷尔先生,”玛蒂尔德接着说,对他越发感兴趣了,“你是像卢梭一样,以一个哲学家的眼光来看待这类舞会和欢乐的。这类荒唐疯癫的活动,只能使你惊异而不能使你动心,是吗?”
卢梭的名字扑灭了于连想象的火焰,也驱散了他心中所有的幻象。他的嘴角泛起了一丝也许有点夸张的轻蔑。
“在我看来,”他说,“当卢梭评论上流社会时,不过是个傻瓜,他一点也不了解上流社会,他不过是小人得志,并没有高明的见识。”
“可他写过《民约论》呀!”玛蒂尔德用敬仰的语气说。
“尽管他鼓吹共和,号召推翻君权,但只要哪位公爵愿在饭后散步时换个方向,陪同这位新贵朋友走上几步,就足以叫他乐得手足无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