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啊!不管你何等疯狂,我们都会乐在其中。
——《葡萄牙修女书简》
于连将自己拟好的信函又重新看了一遍。这时,晚餐的钟声响了。他想:“我将自己的真实想法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这多么荒唐。在她眼中,我将显得多么可笑。但是,也许并不至于那么糟,在这等场合吐露实言,才不失为我的为人本色。
“不过,她又为什么要来问及我的私事呢?这样的举动实在冒失,有悖常理。他父亲出钱雇我,但陈述对于丹东的看法,并不是我的职责。”
于连一进餐厅,首先看到的便是玛蒂尔德一身重孝,心中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整个府上再无他人戴孝,因此这一袭黑衣显得分外惹眼。
用完晚餐后,于连激动了一天的心绪才完全平静下来。碰巧,那位懂拉丁文的院士也在座。于连私下琢磨:“即便如我所料,打听拉莫尔小姐为何穿孝有欠妥当,谅此人不至过于取笑我。”
玛蒂尔德看起于连来,别有一番特殊的神态。“看来,正如德·瑞那夫人向我描述的那样,这便是巴黎女子卖弄风情的表现吧。今天早上,我对她不够客气。她有意要和我闲聊,我却不领这个情。我在她眼中,身价便因此抬高了。不过这魔鬼决不会就此罢休。她身性高傲,这次自尊受挫,还不知会思量着如何报复呢。
唉!由她去吧。她和我失去的那位女子是多么不同啊!那位是何等的温柔多情,何等的质朴可人,那透明的心会将她自己还不曾意识到的想法提前泄露给我,我甚至能目睹这些想法形成的过程。在她心中,除了失去孩子的恐惧,我便是她的一切。而那种入情入理的自然情感,对于缺乏亲情的我更是倍感亲切。我真傻,由于对巴黎的幻想,竟然离开了这位高尚的女子。
“天哪!真是天壤之别。我在这儿寻到了什么?不过是冷酷、虚荣罢了,不过是自高自大罢了。”
众人纷纷离席,于连心想:“可别叫院士给旁人拉走了。”趁大伙走向花园之际,他来到院士跟前,带着一脸的恭敬,对院士因《欧那尼》雨果浪漫主义代表作。的成功上演而产生的不满情绪连声附和。
“此事若在当年,一道密诏,将人统统抓起来,便完事了。”
“那他们自然就不敢猖狂了。”院士说着,做了个悲剧演员塔尔玛式的手势。
看到一朵鲜花,于连又引用了维吉尔《农事诗》中的几句赞美之辞,并宣称戴利尔神父的诗才无人可及。总而言之,他极尽所能,取悦院士。然后,才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
“我猜想,拉莫尔小姐准是从哪位叔父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遗产,才肯为他戴孝的吧?”
“怎么!你身在府上,竟不知她的怪癖?”院士戛然止步,说道,“说真的,我纳闷她母亲怎么能听任她这般荒唐行事。不过说句心里话,这个家庭的成员都缺乏一种性格的力量。玛蒂尔德的个性之强,抵得上这一家子,所以人人都顺着她。要知道,今天是4月30日。”院士就此打住了,意味深长地看了于连一眼。于连心领神会,淡然一笑。
“全家的迁就,戴孝,4月30日,这其中有何关联?哎,我可真蠢。”于连暗想道。
“我得向你承认……”他对院士说,眼中仍旧充满了困惑。
“我们去花园走上一圈吧。”看到有机会叙述一个优美动听的故事,院士的神色中不禁增添了几分欢愉。“你真不知道发生在1574年4月30日的事吗?”
“在哪儿?”于连讶然。
“在格雷佛广场。”
于连依然一脸茫然,一时之间未能领会这个名字的含义。他的性情中自有一种悲剧意识,对于一个凄迷哀婉的故事的期待,使他的双眼闪着急切的光芒,这正是叙述者最乐意看到的。院士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对此依然一无所知的听众,不由得喜不自禁,便细细从头道来。“1574年4月30日,当时最负盛名的美男子,博尼法斯·德·拉莫尔与其同党皮埃蒙特绅士阿尼巴尔·德·柯柯纳索,在格雷佛广场被处决。博尼法斯是皇后玛格丽特钟情的男子,请注意,”院士加重了语气道,“拉莫尔小姐的名字就叫玛蒂尔德·玛格丽特。拉莫尔既是阿郎松公爵的宠臣,又是玛格丽特的丈夫纳瓦尔国王的心腹,这位国王即是后来的亨利四世。
“那年圣瞻节的最后一天,满朝文武都聚集于圣日耳曼宫中守着即将驾崩的查理九世,那时的王太后卡特琳娜将王子们囚禁于王宫之中。拉莫尔急于要救出他的这些好友,便率两百骑兵冲入禁宫,但阿郎松竟临阵退缩了,博尼法斯由此落入刽子手的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