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引证了好几首颂歌,不过他的记忆力到底力不从心,这时于连马上会恭恭敬敬地把整首诗背出来。尤其使主教惊讶不已的是于连始终保持着那种随意闲谈的语气。他背一首二三十行的拉丁诗文,就像谈论神学院里刚刚发生的事情一样。
他们大谈维吉尔和西塞罗。最后,主教禁不住把这位年轻的神学院学生大大夸奖了一番。
“这样的学习成绩简直是登峰造极了。”
“主教大人,”于连说,“您的神学院还有一百九十七个学员,他们比我更配得上您的盛赞。”
“这是怎么回事?”主教问道,这个数字令他大惑不解。
“我有幸在主教大人面前说的这番话是有正式文件作为依据的。”
“在神学院的年度考试中,我回答的正是此时此刻获得大人赞赏的题目,然而我却得了第一百九十八名。”
“哈!原来是彼拉神父的得意门生,”主教笑着叫了起来,同时看了看德·弗利赖神父,“我们早该料到了,不过这倒是真刀真枪的。我的孩子,”他问于连,“是不是人家把你叫醒了,打发到这儿来的?”
“是的,主教大人。我一生中只有一次单独离开过神学院,那就是在圣体瞻礼那天帮助夏斯·贝尔纳神父去装饰大教堂。”
“好极了,”主教说,“那么,那个勇敢过人,把几束羽饰插到华盖上的人就是你吗?这些羽饰年年都让我担惊受怕,我老怕会闹出人命来。我的孩子,你前程远大;不过,我不想让你饿死在这儿,断送了你的灿烂前程。”
主教命人拿来了饼干和马拉加葡萄酒,于连大饱口福。德·弗利赖神父更是不甘示弱,因为他知道主教喜欢看人吃得津津有味。
夜已渐深,主教依然兴致勃勃,他谈了一会儿宗教史。他看出于连浑然不知,便将话题转到了君士坦丁时代诸皇统治下罗马帝国的精神状态。异教的结束带来了一种不安和怀疑的心态,这种心态使19世纪本来已忧郁烦闷的人们更为痛苦。主教大人注意到于连甚至连塔西陀古罗马历史学家。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于连老老实实地告诉主教说神学院的图书馆里没有这位作者的书。这使主教大为惊讶。
“我的确很高兴,”主教快活地说,“你帮助我解决了一大难题。十分钟以前我一直在想有什么办法能感谢你让我出乎意料地度过了一个可爱的夜晚,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的神学院的学生中竟会有这样一位饱学之士。尽管赠送礼物不太符合教规,我还是想送你一套《塔西陀全集》。”
主教让人拿来八卷装帧考究的书,并亲笔在第一卷的扉页上用拉丁文给于连·索雷尔写了一句赞语。主教一向以精通拉丁文而自豪。最后,他以一种与谈话截然不同的严肃口吻对他说:
“年轻人,如果你表现出色,有一天你会得到我的辖区内最好的教区,而且距我的主教府不满一百法里,但是你必须表现出色。”
于连捧着八卷书走出了主教府时,才惊讶地发现,已是午夜时分了。
关于彼拉神父,主教大人只字不提。但主教的殷勤好客让于连深为惊讶。他想不到如此温文尔雅的风度竟能如此自然地与一种高贵庄严的气派融合在一起。当看到因等他而显得焦躁不安的彼拉神父阴沉忧郁的神色时,两者鲜明的对比给于连的印象尤为深刻。
“他们都跟您说了些什么?”他一见到于连就高声问道。
于连结结巴巴地把主教所说的话译成拉丁语,但越译越乱。
“说法语吧,重复主教大人的原话,既不要增加,也不要删减。”前院长用那种生硬得有失斯文的语气说。
“一位主教竟然送给一个神学院的年轻学生这么奇特的一份礼物!”他翻阅着装帧精美的《塔西陀全集》说,烫金的切口似乎令他颇感意外。
他听完详细汇报之后,才让心爱的学生回房休息。此时正好是凌晨两点。
“把你的《塔西陀全集》的第一卷留下,那上面有主教大人对你的赞语,”他对于连说,“我走之后,这一行拉丁文就是你在这所学院里的护身符了。因为对你来说,我的孩子,我的继任者将是一头狂暴的狮子,它随时在寻找可以吞食的人。”
第二天早晨,于连发现同学们和他说话的态度有些异样。他便越发小心翼翼了。
“瞧,”他想,“这就是彼拉神父辞职的后果。整个学院都知道了,而我又被视为他的宠儿。在这种冷漠的态度中必定含有轻侮的意味。”不过,他又实在看不出来。相反,在途经宿舍楼时,在所有他遇到的人的目光中已没有了仇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肯定又是个圈套。我可得千万小心啊。”最后,那个维利埃尔来的小修士笑着对他说:“《塔西陀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