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主教住在哪里吗？”他用漂亮的拉丁语问道，“把这封信送交主教大人。不瞒你说，我这是把你往狼群里送。你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回答时不能有半点谎言，但是你要想到，盘问你的人也许会为能加害于你而感到由衷的快乐。我的孩子，在离开你之前，很高兴能告诉你这种人生的经验。实话告诉你吧，你送的这封信件正是我的辞呈。”

于连惊呆了，他爱彼拉神父。谨慎之心使他不禁想到：“一旦这个正直的人离开了神学院，圣心派必定会贬损我，也许还会把我撵走。”

他意识到不能只想着自己。但令他为难的是，他竟想不出一句得体的话来表达此时的心境，他真的感到才思枯竭了。

“怎么，我的朋友，你不愿去？”

“是这样的，神父，”于连怯生生地说，“听说您主持神学院这么长时间，却什么也没有攒下。我这里有六百法郎。”

泪水使他说不下去了。

“这也得登记上，”神学院前院长冷冷地说，“快去主教府，时间不早了。”

正巧这天晚上德·弗利赖神父在主教府的客厅里值班。主教大人去省府赴宴了。

所以，于连就把信交给了德·弗利赖神父本人，因为于连并不认识他。

于连看到这位神父居然大胆地把给主教的信拆开了，不由得大吃一惊。代理主教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态，接着又变得格外地严肃。这张脸气色很好，给于连留下深刻的印象。趁他读信的工夫，于连便对他细细地端详起来。这张脸原本可显得更庄重些，只是眉宇间时时透出一种极端的狡黠。如果这张漂亮脸蛋的主人稍不留神，便会露出其全部的虚伪。鼻子太突出，形成一条笔直的线条，使一个原本很高贵的脸型无可救药地酷似一只狐狸。此外，这位对彼拉神父辞职显得如此关心的神父穿戴高雅，于连从未见过别的教士有如此穿戴。这使于连甚为喜欢。

于连后来才知道德·弗利赖神父的特殊才能。他特别善于讨主教开心。主教是一个可爱的老人，生来就是要住在巴黎的，把来贝尚松视为流放。他的视力极差，又偏偏酷爱吃鱼，于是凡端给主教吃的鱼都必由弗利赖神父先把鱼骨剔除干净。

于连默默地端详着反复阅读辞呈的神父。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穿着华丽的仆人急匆匆走过。于连刚转过身来，便看见一个胸前佩带着主教十字架的瘦削老人。他急忙拜倒在地，主教向他报以仁慈的微笑，随后便走了过去。那位漂亮的神父紧紧跟上。于连独自留在客厅里，尽情地欣赏起室内虔诚中透出豪华的独特风味。

贝尚松主教是个饶有风趣的人，虽历尽沧桑，饱尝忧患，却并未被摧垮。他已是七十五岁的老人了，但对十年后会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

“我觉得刚才经过时似乎看见一个目光敏锐的神学院学生，不知他是谁？”主教问，“按照我定下的规章，这个时候他们不是该睡觉了吗？”

“这一位可清醒着哪，我向您保证，主教大人，而且他还带来一个重大新闻：还待在您教区里的惟一的詹森派教徒送来了辞呈。这个桀骜不驯的彼拉神父终于脑瓜子开了窍。”

“真的吗？”主教笑着说，“可我不相信你能找到一个像他一样出色的人来取而代之。为了让你知道此人的价值，我想明天请他来吃饭。”

代理主教想趁机谈谈选择继任者的事。但主教毫无兴趣，对他说：

“在引进另一位院长之前，先让我们了解一下这一位神父请辞的原因吧。给我把那个神学院的学生叫来，孩子口中出真言么。”

于连被叫了进去。“这下我得对付两个审问者了。”他想。但他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镇定自若。

他进去的时候，两个穿戴比瓦尔诺先生还讲究的高大的贴身男仆正在给主教大人宽衣。这位主教认为应该先问问于连的学习情况，然后再谈彼拉先生。他谈了点教理，就吃惊不小。他很快又把话题转向人文科学，谈到维吉尔、贺拉斯和西塞罗。“由于这些名字，”于连想，“让我得了个第一百九十八名。我已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干脆让我施展一番吧。”他成功了，身为杰出的人文学者的主教非常高兴。

刚才在省府的宴会上，一位享有盛名的年轻姑娘指法国女诗人德尔菲娜·盖，司汤达认为她是法国最出色的女诗人。朗诵了她的一首歌颂玛大肋拉《圣经》中悔过的女罪人。的诗作。依然沉湎于文学之中的主教，很快便把彼拉神父和其他公务抛诸脑后，只是津津有味地和这位神学院学生讨论起贺拉斯到底是富人还是穷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