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正在征兵,于连由于是神学院学生,免予应征。这件事使他不胜感慨:“可惜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要是早生二十年,没准我也能叱咤风云的。”
一次他独自一个人在神学院的花园里散步,听到几个修理围墙的泥瓦匠在说话。
“喂!趁早走吧!新的征兵又开始了。”
“要是在那个人的时代,那就好了。一个泥瓦匠也能当上军官,甚至当上将军,这种事,咱可没少听过。”
“现在你去看看!只有穷光蛋才去当兵,手里有几个的人都留在家乡。”
“生下来是穷命,只能一辈子受穷,事情就这么简单。”
“嘿,听说那个人死了,是真的吗?”第三个泥瓦匠说。
“还不是那些大老倌说的,知道吗,他们怕那个人呢。”
“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啊!在他那个时代,成就了多少伟大的事业!没想到被他的元帅们出卖了,叛徒真是可恶!”
这番谈话多少使于连感到了一点安慰。他离开时,叹了口气,心中默念道:
“这是惟一受到民众怀念的国王。”
考试的日子到了。于连的回答极为出色,他看到夏泽尔也力图一展才华。
第一天,由臭名昭著的弗利赖代理主教委派的那些主考人不得不一而再地将于连·索雷尔列为第一名,至少也是第二名。这使他们大为不悦。因为有人已向他们指出,这个于连·索雷尔正是彼拉神父的宠儿。在神学院,有人打赌说,在考试总成绩的名单上,于连一定会名列第一,这将使给他获得与主教大人一同进餐的殊荣。但是在一场有关拉丁教父的考试快结束时,一位狡狯的主考人在问了于连关于圣杰洛姆以及他对西塞罗的喜爱等问题之后,又话锋一转谈到了贺拉斯、维吉尔和其他几位世俗作家。同学们都一无所知,于连却背诵了这几位作者的不少经典的段落。此时成功已冲昏了他的头脑,他竟忘了这儿是什么地方了。应主考人的一再要求,于连满怀激情地背诵并意译了贺拉斯的好几首颂歌。于连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中了圈套。二十分钟过去了,主考人突然脸色大变,厉声责备于连竟把时间浪费在对这些世俗作品的研究中,责备于连不该让那些无用甚至罪恶的思想充斥他的头脑。
“我是个傻瓜,先生,您说得对。”于连诺诺连声。他终于看清了这个精心安排的阴谋,他已中了人家的圈套。
主考人的这条诡计,就是在神学院里,也被认为是卑鄙的。然而这并未妨碍德·弗利赖神父用他那强有力的手在于连的名字旁边写上第一百九十八名。德·弗利赖神父精明过人。他曾巧妙地在贝尚松组织了一个圣会网,他发往巴黎的快报令法官、省长甚至驻军将领都胆战心惊。这次,他就这样羞辱了他的敌人詹森派信徒彼拉,他感到由衷的高兴。
十年以来,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解除彼拉神父神学院院长的职务。彼拉神父为于连规定的行为准则自己也遵循不悖。他正直、虔诚、不搞阴谋,又忠于职守。但是上天在震怒之际,却赋予了他一种暴躁易怒、睚眦必报的性格。凡受过的轻蔑、羞辱,无不在他炽热的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他曾多次想辞职不干了,但又觉得既然天主把他放在这个岗位上,他就一定可以发挥一些作用。心想:“我至少能抵制耶稣会的教义和神学院中的偶像崇拜。”
考试期间,他大概有两个月未曾同于连说过话。当他接到宣布考试成绩的公报,看到他一直视为神学院之星的这个得意门生的名字旁边赫然写着的第一百九十八名的序名后,他气得病了一个礼拜。对于这个性情严厉的人来说,惟一的安慰就是以各种方式关注于连。他发现于连既不发怒、气馁,也没蓄意报复,不觉大为欣慰。
几个星期之后,于连接到一封盖有巴黎邮戳的信件,不禁打了个寒颤。“终于,”他心想,“德·瑞那夫人想起了她的诺言。”一个署名为保尔·索雷尔的先生,自称是他的亲属,给他寄来一张价值五百法郎的汇票。信上还说,如果于连继续研究那些优秀的拉丁作家,并且卓有成果,他将每年获得一笔同样数额的钱款。
“这是她寄来的,这是她的一片心意!”于连想,心中充满了甜蜜的感情,“她想安慰我,可是为什么信中没有一句有情有意的话呢?”
然而于连想错了,德·瑞那夫人在她的朋友德尔维尔夫人的指引下,正陷入深深的悔恨之中。她还是经常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闯入她的生活并掀起轩然大波的怪人,但她绝不会给他写信。
如果用神学院的话说,我们可以认为于连收到这笔五百法郎的汇款是个奇迹。而且会说,这是上天借着德·弗利赖神父的手把这份礼物赐予于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