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儿也不去。住院毫无用处。我是从权威人士那里了解到这一点的。我只剩下一条路:领抚恤金。但我绝不走这条路,你们无法让我离开工作岗位!我才二十四岁,我不能靠残疾证混一辈子。明知没用,还要到处求医问药,你们应当给我一个适合我身体条件的工作。我可以在家工作,或者就住在机关里……只是不能让我只当一个收发文件的看门人。我需要一个能使我全身心地感受到我并没有离队的工作。”
保尔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洪亮。
阿基姆很理解不久前还是个生龙活虎的年轻人的情感。他理解保尔的悲剧,知道像保尔这样把自己短促的生命献给党的人,如果脱离斗争,转到后方安逸的环境,有多么可怕,因此他决定竭尽全力去帮助他。
“好,保尔,别着急。明天我们书记处开会,我一定把你的问题提出来。我保证,一定尽力去办。”
保尔艰难地站了起来,把手伸给他。
“阿基姆,难道你真的以为生活能把我逼到死角,把我压成一张薄饼吗?只要我的心脏还在跳动,”他突然用力将阿基姆的手拉过来,紧贴到自己的胸上,于是,阿基姆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心脏微弱而急速地跳动,“只要心脏还在跳动,就没有什么能使我离开党。只有死亡才能使我离队。你只要记住这一点,老兄!”
阿基姆不做声。他知道,这决不是漂亮话,而是一个身负重伤的战士的呐喊。他理解,只有像保尔这样的人才会说这样的话,才配有这样的情怀。
两天之后,阿基姆通知保尔,一个中央刊物的编辑部里有个重要的工作岗位,但必须面试一下,看他是否适合在文学战线工作。保尔在编辑委员会受到了亲切的接待。副总编辑是个做过多年地下工作的老党员,她向保尔提了几个问题:
“同志,你是什么文化程度?”
“小学三年级。”
“有没有在党政学校学习过?”
“没有。”
“没关系,也有不少没有学历的人照样可以锻炼成优秀的新闻工作者。您的情况阿基姆跟我们谈过。我们可以给你一个不一定在这儿上班,而在家里干的工作,总之,创造一个适合于您的工作条件。但是这个工作必须具备广泛的知识,特别是语文和语言方面的知识。”
这些话对保尔来讲是不好的预兆。半个小时的谈话证实了他的知识贫乏;在他的一篇文章里,这位女同志用红笔划了二十多个修辞上的错误,还有不少的拼写错误。
“您很有才气,保尔·柯察金同志,如果好好进修一下,您能够成为一个很有前途的文学工作者。但是现在您写的文章条理不太通顺。从您的文章中可以看到,您还没有掌握好俄语。这并不奇怪,因为您没有足够的时间学习。非常抱歉,我们不能录用您。可是我要重复一遍:您很有才气,如果把您的这篇文章,加工润色一下,不必做太大的更改,就是一篇佳作。可是,我们需要的是能够修改别人文章的人。”
保尔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右眉痉挛似的抽搐了一下,他说:
“是的,我同意您的意见。我怎么能成为一个文学工作者呢?我曾经是个好司炉,一个挺不错的电工,我过去还很会骑马,善于鼓动共青团员。但是,在你们这条战线上我却是个不称职的战士。”
他同她握手告别,走出了房间。
在走廊转弯的地方他差点摔倒,一个拿着公文包的女同志扶住了他:
“同志,您怎么啦?您的脸色这么难看?”
过了几秒,保尔才恢复了镇定。他轻轻挣脱了那女同志的手,拄着拐杖走了。
从那一天起,保尔的生活每况愈下。工作是根本谈不上了,他经常整天卧床不起。中央委员会解除了他的工作,要求社会保障总局发给他抚恤金。除了抚恤金,还发给他一张残疾证。中央委员会另外又给了他一笔钱,个人档案也交给他随身携带,他有权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他收到了去莫斯科做客的邀请,可是,到了莫斯科之后,人们还是劝他治疗,送他去一家好医院。
他谢绝了。于是他接受了母亲的意见,回到了母亲的朋友阿尔宾娜那里,但是当保尔第二次来的时候,他们家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极点。母亲和两个女儿和老头子分成两派,势不两立。对方彼此对立,彼此仇视。保尔在这里租了一间小屋子,就在这里看看书,偶尔和他们家的两个女儿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