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与斯泰赫斯特一道往山下走去时,我们远远望见了弗茨罗伊·麦弗逊先生。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他的头,就在小路尽头的峭壁边缘上他的头最先露了出来,接着他的整个身影出现在崖上。就在我们准备向他打招呼时,我们却奇怪地发现他的步履踉跄,活像喝醉了酒一样左右摇晃着,突然他把两手高高地举起来,凄厉地惨叫一声便向前扑倒在地。斯泰赫斯特和我赶紧跑过去——他当时与我们相距最多不过五十来米——把他仰过身来。我见他显然是不行了:那双曾经惊惶失措、恐惧莫名的眼睛正慢慢地失去神采,下陷的眼睛和渐渐发青的两颊预示着死神的降临。古怪的是,就在回光返照的瞬间,一线生机照亮了他那死气沉沉的面孔,他以无比庄重的神情、郑重的口吻吐出了几个字。虽然那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但我还是听清了最后三个字:“狮鬃毛”。虽然我们一时无从了解这三个字的确切涵义,不过我当时觉得从弗茨罗伊·麦弗逊先生嘴里吐出的字音再不可能理解为其他的字。他费劲地吐完这几个字后,便痛苦地抽搐了一下身子,两手一伸,侧着倒在地上溘然长逝了。
我的同伴被眼前这幕怪异的场景吓得不知所措。而我,正如大家想象的那样也好不到哪去,我觉得自己身上的每根汗毛都要立起来了。这种警觉性非常必要,因为随后的事态很快就证明了我自己当天遇到的是桩不同寻常的案子。弗茨罗伊·麦弗逊先生去世的那天只穿着简单的柏帛丽雨衣、便裤及一双没系鞋带的帆布鞋。就在他栽倒的当儿,他那显然是匆匆搭在肩上的柏帛丽雨衣从身上滑落了下来,露出他里面的身躯。令我们大吃一惊的是:他背上有许多暗红色的条纹,仿佛他被人用极细的鞭子猛抽过一般。从伤口可以判断,那造成创伤的鞭子一定是极富有弹性的,因为他的整个肩部和肋部都是长长的红肿的鞭痕。而且由于他在极度的痛苦中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他的嘴角还淅淅沥沥往下淌着血。他那痉挛扭曲的面孔足以说明死前他曾忍受过何等的痛苦。
当我正跪在死者身旁,而斯泰赫斯特站在我旁边时,我感觉到一个影子一下子从背后罩了过来,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已经走到我身前的伊恩·默多克。他是哈罗德·斯泰赫斯特私立学校的一名教授数学的教员,这个家伙是一个清瘦高挑、肤色黝黑的人,由于他一向性情孤僻、沉默寡言,所以他在学校共同教学的同事们之中鲜有什么推心置腹的朋友。不过由于排除了他人的干扰,他反而可以自得其乐地生活在那些深奥抽象的圆锥曲线和线性代数的世界里,对日常生活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换成别人,学生们一准将他当个怪物看待的,好在他身上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度,因而才没有成为学生们嘲弄的对象。除此之外,这个人身上还带着一股异域人的特殊气质,这种气质不仅表现在那大而深不可测的漆黑眼睛及黝黑的肤色上,还表现在他偶尔莫名其妙突然发作的暴烈脾气上。记得有一次,他被麦弗逊的小狗惹烦了,于是他抄起小狗就把它从玻璃窗口扔出去了。倘若不是看在他是一位在专业教学上其他人无法替代的难得人才的话,光凭这件事,斯泰赫斯特早就把他给解雇了。此刻站在我们面前的正是这位性情复杂的怪人,尽管小狗事件表明他与死者之间并无什么特殊的好感,不过从默多克脸上诧异的神情来看,我们倒觉得他是真正地被弗茨罗伊·麦弗逊的暴亡感到震惊和悲痛了。
“可怜的人!可怜的人!我能为他做些什么?我能帮上忙吗?”
“刚才你跟他在一起,是吗?你能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情况吗?”
“我们不在一起,今早我出来晚了,我刚从学校里出来还没到海滨上去呢!我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我现在能帮你们什么忙呢?”
“你赶紧到伏尔沃斯警察分所去报案吧!”
他二话没说,掉头就以冲刺速度向警察分所方向跑去了。由于这个案子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所以我决定主动把办这个案子的任务承担下来。我的眼光越过那个呆在死者身旁吓得面无人色的斯泰赫斯特,开始四下里仔细观察,想看看当时除了我们三人以外还有什么人来过海滨。从崎岖的小径顶端极目四望,可以将悬崖下的整个海滨一览无余,不过除了极远处有三两个向伏尔沃斯方向移动着的人影外,四周杳无人迹。弄清四下里没人后,我立即步下小径。由于柔软的白垩土质中混杂着粘土和灰泥岩,所以我可以清晰地辨认出今早有同一个人来回海滩的足迹,而这个足迹是我所熟悉的弗茨罗伊·麦弗逊先生留下的,看来今天早晨再没别人沿这条路到海滨去过了。除此之外,我还发现路上有一个地方有手掌按过的痕迹,说明不幸的麦弗逊今天可能在这儿跌倒过。在掌痕的不远处留有几个膝盖形的小坑,说明由于痛苦或站立不稳,他还不止一次地在这里跪下来过。在小径底端,就是海水退潮后留下来的咸水湖。看来麦弗逊今早曾在湖边脱过衣服,因为在湖边的一块岩石上还放着他的毛巾。这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毛巾现在还是干燥的,看来他今天根本就没有下过水。虽然干燥的毛巾表明他实际尚未下水,不过当我在坚硬的鹅卵石之间搜寻可疑的迹象时,我多次发现了他的帆布鞋脚印和赤足脚印,这说明当时他已脱下自己的鞋子准备下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