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飘(青少版)[电子书]

疲惫不堪的南军部队撤离了大棚屋,并顺着大路退到了肯纳索山,在一座名叫玛丽埃塔的小镇附近摆开了十英里长的弧形阵地。陡峭的山坡上挖好了工事,高高的山头上架起了大炮。战士们挥着汗、骂着娘,凭人力把千斤大炮拉上了险峻的山坡,因为这样的坡骡子上不了。信使和伤兵来到亚特兰大,给处在惊惶之中的市民带来了安定人心的消息:肯纳索的山头是怎么也攻不破的。因为附近的松山和隐山都设了防,固若金汤。北方佬想要拔掉老乔的部队,那是休想,这一回再想迂回包抄可没那么容易,因为山顶上的大炮已控制了四方要道,方圆数里都在射程之内。亚特兰大人这才稍稍舒了口气,可——

可肯纳索山离亚特兰大毕竟只有二十二英里啊!

从肯纳索山运来的第一批伤兵到达亚特兰大那天,梅里韦瑟太太的马车一大早七点钟就来到了佩蒂姑妈家门前,来得这样早还从来没有过哩。当时那个黑人利维大叔就把话传了过去,请斯佳丽快穿着好,马上到医院去。芳妮·艾尔辛和邦尼尔家的姑娘都已先在马车的后座上坐好了,因为一大早就被从睡梦中叫醒,都还在打着呵欠。艾尔辛家的黑妈妈老大不高兴地坐在车头的座上,膝盖上放着一篓刚洗过熨过的绷带。斯佳丽去是去了,心里却很是不高兴,因为昨晚她在自卫队的舞会上跳了一通宵的舞,只觉得两腿发软。她去医院帮忙总是穿那件最旧最破的印花布连衣裙,今天她让普莉西帮她扣连衣裙扣子时,心里暗暗把那个精明强干、不知疲倦的梅里韦瑟太太臭骂了一顿,连那帮伤兵,连整个南部邦联,都一古脑儿骂了一遍。现在由于没咖啡,只能拿炒焦的玉米和晒干的红薯一起熬了苦汤当咖啡喝,她只匆匆喝了几口,便出门上车去了。

这种护理伤兵的差使她觉得简直腻味透了。今天一定要对梅里韦瑟太太说,就说母亲来信了,要她回家去住一阵子。她跟她说了,可有个屁用,这位有头有脸的太太,袖管卷得高高的,粗大的腰里紧紧裹着一条大围裙,严厉的目光只冲她看了一眼,说道:“别再跟我在这儿胡闹了,斯佳丽·汉密顿。我今天就给你妈写信,告诉她说我们这里很需要你,她肯定会理解并让你住下去的。得了,快围上围裙,到米德大夫那儿去吧。他那儿包扎正缺人手哩。”

“唉,真是的,”斯佳丽闷闷地想,“一句话就说在了我的要害上。母亲是真会让我在这里住下去的,可住下去就得闻这种臭气,再闻下去我非得给逼死不可!只恨我还不是个老太太,不然就可以不至于受人家的欺负,反倒可以摆摆架子欺负年轻人了——碰到梅里韦瑟太太那样的老刁婆,我不骂她一顿才怪!”

是的,她现在见了这医院就讨厌,讨厌这里的臭气,讨厌这里的虱子,讨厌这里这病那痛的无精打采的男人。如果说她对护理工作曾感到过新奇、感到过别有情趣的话,那种感觉也早已在一年前就消失了。而且,这些在撤退中受伤的伤兵可不像以前的伤员那样讨人喜欢。他们对她是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平时也很少说话,一开口就是:“前方打得好吗?老乔又用了什么妙计?老乔真是足智多谋。”斯佳丽却觉得老乔是一点也不足智多谋。听任北军深入佐治亚八十八英里,这就是他干的好事。对,这帮伤兵就是不讨人喜欢。他们陆陆续续死了不少,都死得无声无息的,死得很快,不是死于败血症、坏疽,就是死于伤寒、肺炎。都是在到亚特兰大以前就染上了,却一直没医生给他们看。他们的精力早已消耗殆尽,自然也就顶不住重病的侵蚀了。

那天天气很热,窗口飞进来的苍蝇一群一群的。疼痛没使伤兵们气短,倒是这些圆鼓鼓、懒洋洋的苍蝇扰得他们泄了气。一阵阵臭气冲着她扑鼻而来,她心里只感到一阵阵厌恶。她托着个盆,随着米德大夫转来转去,身上才浆挺的衣服一会儿就被汗水湿透了。

唉,给大夫当助手才叫痛苦哩!看着大夫明晃晃的手术刀把腐肉切开,胃里的东西直往上翻!有时手术室里做截肢手术,那惨叫声能让你汗毛直竖!伤手坏脚的士兵一个个都在等着大夫来给自己看病,个个紧张得脸发白,让你看着觉得于心不忍,却又无可奈何。这些伤兵,耳朵里听见的尽是惨叫声,而能等来的总是那两句让人听得心里发毛的话:“真遗憾啊,我的孩子,那只手是没法保住了。对,对,我知道。可你看,那几处肉的颜色都发紫了,看到了吗?实在是没法保住了。”

当前药品奇缺,只有最严重的截肢病例才能用药。鸦片更是成了稀奇的宝贝,不能拿来给活着的减轻痛苦,只能用来送那些活不了的人从容归天。奎宁、碘酊都早已不剩丝毫。凡此种种,无一不使斯佳丽觉得这医院讨厌。今天早起她倒羡慕起玫兰妮来了:自己要是也有这么个有喜的挡箭牌就好了。现在要想不来帮忙当护士,大概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被大家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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