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迅速打量了一下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心想:他这话的意思会不会是表示舍不得与她分手,心也跟她一样快碎了呢?他脸上依然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告别玫兰妮下楼来就是这个样子了,从他的眼神里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他俯下身,用手捧住了她的脸蛋,在她的前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斯佳丽!斯佳丽!你既刚强又高尚又善良。你真美,不仅是那可人的脸蛋长得美,亲爱的,你简直一切都美,从外表到心地、到灵魂,无一不美。”
“瞧你说的,阿希礼,”斯佳丽被他亲了一下,又听到了他的这些话,心里一阵激动,快活地悄悄说,“除了你,再也没有一个人——”
“我总觉得自己也许比一般人了解你,其实你有很多深藏不露的美好品质,他人没有细致入微地观察,没发现,可我看出来了。”
他的话停住了,捧着她脸蛋的手放了下来,但两眼依然紧紧盯住了她的眼睛。她屏住了呼吸,等着他说下去,眼巴巴地等着他说出那神妙的三个字。可等了半天还是没听到那三个字。她哆嗦着两片嘴唇,目光在他的脸上拼命搜索着,因为她现在看清楚了,他的话已经全都说完了。
这第二次希望的破灭,把她的心压得再也承受不起了,她像小孩子似地小声赌着气,“哦!”的一声坐了下来,满目的泪水把眼睛都刺痛了。就在这时,她听见窗外车道上响起一种不祥的声音。她闻声心惊,越发痛切地感到生离死别就在眼前。心里顿时一阵冰凉,无异于古希腊人听见了卡隆渡船的桨声(古希腊人认为,冥河中有一位名叫卡隆的渡神,专驾渡船将亡灵渡往冥府。——译者注)。彼得大叔裹着条被子,把马车牵了出来,要送阿希礼到火车站去了。
阿希礼很轻很轻地说了声“再见”,便匆匆从桌上拿起斯佳丽从瑞特那里骗来的阔边呢帽,走进前面黑洞洞的门厅。他手已经搭在门把上了,又回过头来,死死盯着她看了好大一会儿,仿佛要把她的相貌和身段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印在心里似的。她泪眼模糊,看不清他的脸;嗓子眼里难受得像脖子被卡住了一样,她现在只好认命:他要去了,要离开这安乐窝了,要离开她,跟她天各一方,甚至是永别了,而她眼巴巴等着他说的那三个字却终于没有说。几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现在是什么都晚了。她踉踉跄跄地追出客厅,来到门厅里,一把抓住他腰带的结子。
“吻吻我吧,”她小声说道。“临别吻吻我吧。”
他轻轻搂住她,低下头,俯到她的脸上。嘴唇刚接触到她的嘴唇,她的两条胳臂就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不放,压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他也把她的身子尽量往自己身上贴,不过那只是短暂到无法计算的一刹那的事。斯佳丽只觉得他全身的肌肉突然猛地一紧。紧接着他就扔下手里的帽子,一伸手,把她搂着他脖子的胳膊拉开了。
“别这样,斯佳丽,别这样。”他抓住她的两个手腕,压低嗓音说。斯佳丽双手叉在那儿,让他抓得生疼。
“我爱你,”她哽咽着说。“我一直爱着你。我可从来没有爱过别人。我嫁给查尔斯也只是——只是想气气你罢了。阿希礼,我是真的爱你呀,只要能待在你身边,哪怕是一步一步走到弗吉尼亚去我也愿意!我可以替你去做饭,为你擦靴子,帮你喂马——阿希礼,说一声你爱我吧!要是没有你这句话,我这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啊!”
阿希礼突然弯下身去捡帽子,就在这时她一眼瞟去,看到了他脸上的神色。这样愁苦已极的脸色,她一生也没看到过第二次。他那种毫不动容的神色早已荡然无存,挂在脸上的,是对她的一片爱,是为她所爱的欢乐,然而还有与这两种心理激烈搏斗着的羞愧和绝望。
“再见了。”他压着嗓子说。
叭嗒一声,门开了,一阵冷风冲进屋来,把窗帘吹得乱扑乱翻。斯佳丽打了个寒噤,看着他在碎石道上快步向马车跑去,军刀在冬日淡淡的阳光中闪烁着,腰带上的流苏也在轻快地迎风飘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