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包法利夫人[电子书]

“哦!没事,”她想道,“这儿就行。”

爱玛推门进去。

凝重的热气从石瓦上笔直降下来,憋得她太阳穴直发胀,透不过气来。她吃力地走到紧闭的窗前,拉开窗闩,耀眼的阳光一拥而入。

从对面屋顶上望过去,整个田野渐次展开,一望无边。楼下,小镇的广场空空落落,便道上的石子闪闪烁烁,屋顶的风向标全都一动不动;街角一家二层楼传来轰隆声,还夹着抑扬的啸声。那是比内先生在车床上车东西。

爱玛靠在窗口,再读那信,气得只是冷笑。可她愈是想静心看信,思绪就愈乱。她恍惚又看见他的身影,又听见他的嗓音,用双臂搂着他,心怦怦直跳,一下紧似一下,猛烈地撞击着她的胸口,不甚均匀。她朝四下里扫了一眼,恨不得地面塌陷下去。为什么不一了百了?有谁拦着吗?她想怎么就怎么。于是她向前走去,望着路上的街石对自己说:

“好!就这样!”

从下面径直而上的反光,明晃晃的,仿佛在把她的身体往深渊里拖。她感觉广场的地面在摇晃,沿墙一带在隆起,地板向一头倾斜,就像船在前后颠簸。她就在边缘上,几乎悬在半空,四周空荡荡的,蓝天在淹没她,空气在她空虚的头脑里穿流,她只要松一下劲,听之任之就行了;车床在不停地轰鸣,就像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呼唤她。

“太太!太太!”夏尔在喊叫。

爱玛站住不动。

“你在哪儿?来呀!”

想到自己刚才险些送了命,爱玛吓得差点儿晕过去。她闭上眼睛,有一只手碰她的衣袖,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原来是费莉西泰。

“先生在等您,夫人。晚饭摆好了。”

只好下楼!得去吃饭!

爱玛勉强吃饭,吃进去的东西噎得她透不过气来。于是,她摊开餐巾,好像要看看织补得怎么样,而且当真干起这活儿来,一根一根数着上面的纱。蓦地,她想起那封信来。她是不是把信弄丢了?去哪儿找回呢?然而,她感到精神非常疲乏,怎么也想不出什么借口离开餐桌。再说,她心虚,怕夏尔。夏尔全都知道了,一定是这样!可不是,他这几句话就说得怪怪的:

“看来,我们最近见不到鲁道夫先生了。”

“是谁告诉你的?”爱玛一哆嗦,问道。

“是谁告诉我的?”夏尔听到这生硬的口气,有点吃惊地应声说道:“是吉拉尔呀。我刚才在法兰西咖啡馆门口碰到他了。鲁道夫先生出远门了,要不就是快动身了。”

爱玛噎了一声。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经常这么外出找乐子。说实话!我赞成。一个人有钱,又是单身汉!……再说,我们这位朋友可会玩呢!他的笑话还真不少。朗格卢瓦先生就对我讲过……”

这时女佣人进来了,夏尔有分寸地住了口。

女佣人把散在搁板架上的杏子捡进小筐。夏尔没注意到,妻子的脸都红了,吩咐把杏筐端过来,拿起一个就咬。

“噢!好极啦!”他说,“喏,你尝尝。”

说着他把杏筐递过去,爱玛轻轻推开了。

“那你闻闻,多香啊!”他把杏筐好几次伸到爱玛的鼻子底下。

“我透不过气来!”爱玛霍地站起来,大声说道。

她努力克制,这阵痉挛总算过去了。

“没事!”她说道,“没事!只是有点烦躁。坐下来,你吃吧!”

因为她就怕夏尔问长问短,照料她,守着她不走。

夏尔听她的话,又坐下来;把杏核吐在手心里,然后放在自己的盘子里。

突然,一辆蓝色轻便双轮马车急速驶过广场,爱玛大叫一声,直挺挺仰面倒在地上。

原来,鲁道夫经过反复考虑,决定还是到鲁昂去。然而,从拉于谢特去比希,除了永镇这条路,没别的路可走,所以不得不穿过这座小镇。刚才爱玛借着在暮色中一闪而过的车灯灯光,认出了他。

药剂师听见这边屋里乱哄哄的,急忙赶过来。餐桌连同盘子,统统打翻了;调味汁、肉块、餐刀、盐瓶和作料瓶架,撒得屋子里遍地狼藉。夏尔连声呼救;贝尔特吓得又哭又叫;费莉西泰双手哆嗦,正在给太太解开衣服,爱玛浑身上下在一阵阵抽搐。

“我到配药室跑一趟,”药店老板说,“去找点香醋来。”

过后,爱玛嗅着小醋瓶,慢慢睁开眼睛。

“我是有数的,”药剂师说,“这东西就是死人也弄得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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