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包法利夫人[电子书]

“当然,好得很,好极了!……啊,这倒是个主意!你得照着做呀。”

爱玛说不行,她没有马。鲁道夫先生表示可以牵一匹来,她却谢绝了他的提议。鲁道夫也不坚持。他随后解释他的来意,说他的车夫,就是上次来放血的那个,还是觉得头晕。

“那我就去一趟吧,”包法利说。

“不,不必,我让他来您这儿;我们来,这样您方便些。”

“啊!很好,谢谢您。”

随后,只剩夫妻俩了。

“布朗热先生的提议,是一片好意,你为什么不接受呢?”

爱玛摆出赌气的样子,找了许许多多的理由,最后才说,那样会叫人笑话的。

“啊!我才不在乎呢!”夏尔说着在原地转了个圈,“身体最要紧嘛!你错了!”

“唉!你叫我怎么骑马呀?我连骑马的衣服都没有。”

“应当给你订购一套!”夏尔答道。

骑马服有了着落,她才决定下来。

衣服到手,夏尔写信给布朗热先生,说妻子恭候安排,请他费心。

第二天中午,鲁道夫来到夏尔家门口,手里牵着两匹骏马。其中一匹耳朵上系着粉红色绒球,背上配了一副麂皮的女式马鞍。

鲁道夫穿一双长筒软靴,心想这样的靴子爱玛多半从没见过。果不其然,当他穿着宽大的丝绒上衣和雪白的针织马裤出现在楼梯口时,爱玛被他的翩翩风度迷住了。她早已打扮停当,正等着他。

朱斯坦从药房溜出来瞧她,药店老板也跑了出来。他叮嘱布朗热先生:

“闯祸总是一眨眼的工夫呐!要小心呀!您这两匹马好像都很烈吧!”

爱玛听见头顶上方有响声:那是费莉西泰在敲窗玻璃,逗小贝尔特玩,孩子远远飞来一个吻,妈妈挥了挥马鞭的球饰回应她。

“一路走好!”奥梅先生喊道,“千万小心!小心!”

他挥动手里的报纸,目送他们远去。

出了镇子,爱玛的坐骑就奔跑起来,鲁道夫策马与她并行。两个人不时交谈一句。爱玛坐在鞍子上,微微俯着脸,手高高抬起,右臂伸开来,随着奔马的节奏上下颠簸。

来到岭下,鲁道夫放松缰绳,双双一起跃上去;到了岭上,两匹马骤然停步,爱玛的蓝色大面纱垂落下来。

正值十月初,乡野雾气氤氲。水汽在岗峦之间漂浮,一直绵延到天边;有的地方,水汽撕裂成片,缭绕升腾,不见了踪影。有时,云雾的罅隙间,漏下一道阳光,远远望去,永镇的屋顶、河畔的花园、院落、墙壁和教堂的钟楼,全都历历在目。爱玛眯起眼睛,想辨认出自家的房舍。她所生活的这个可怜的小镇,从来没显得现在这么渺小。他们站在岭上,觉得整个谷地就像一个白茫茫的大湖,朝着空中蒸发水汽。间或一丛丛树木,黑岩一般,兀立一侧;一排排高大的白杨,穿雾而出,宛如风吹沙移的海滩。

旁边有一块草地,冷杉丛中,一道褐黄色的阳光,在暖融融的空气里游弋。橙红色的土地,像烟草末一样,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马朝前走,铁掌踢开落在地上的松果。

鲁道夫和爱玛就这样沿着树林的边缘前行。爱玛不时转过脸去,避开他的目光,这时眼前只见成排的冷杉树干,连绵不绝,不禁有点头晕目眩。马在喘气,鞍革嘎嘎作响。

他们走进森林的当口,太阳出来了。

“上帝在保佑我们!”鲁道夫说道。

“您这样认为吗?”爱玛说。

“咱们往前走!再往前走!”鲁道夫又说。

他打了个响舌,两匹马奔跑起来。

路旁长长的蕨草老是缠进爱玛的脚蹬。

鲁道夫一边继续前行,一边斜过身子把蕨草一根根扯掉。他为了拨开树枝,有时紧挨着爱玛,爱玛感到他的膝盖在她的小腿上擦过。天空变得湛蓝。树叶一动不动。开阔的林间空地上,长满盛开的欧石南;一片片紫堇,一片片杂树,纵横交错,枝叶各异,有的呈灰色,有的呈褐色,有的呈金黄。灌木丛里时常传来扑棱翅膀的声音;橡树林里,乌鸦飞来飞去,发出时而沙哑、时而柔和的啼叫。

他们下了马。鲁道夫将两匹马拴好。爱玛踏着车辙间的青苔,走在前面。

但她的裙子太长,即便撩起后摆,行走还是不便。鲁道夫跟在后面,出神地看着她的黑呢裙与黑靴子之间优雅的白袜;在他眼里,那仿佛就是裸露的。

爱玛停住脚步。

“我累啦,”她说。

“哎!再试试看,”鲁道夫说:“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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