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忘记了那是梦境或是现实。
大约五点的时候,或者更早。
我从生硬的床上爬起来,嗅到陌生的气息。
然后头脑空白地走出白色素洁的房间,寻觅进一个旷大的卫生间。
一切都是受控制般的梦游状态。我开始洗漱。
我看见很大的镜子里依旧苍白的自己,眉心有一粒痣,然后那双深邃的眼眸快要把我自己吸进去,垂直下落的直发。属于顾小合的样子。
我挤了很大一块牙膏,水淅沥地拧开,然后很用力地刷起来,摩擦出大片的雪白泡沫,凉凉地充盈着干涩的口腔。
可还是无法清醒。
我用冷水扑脸,脸冻得通红颤栗。
再瞥瞥那镜子。
水雾中我看见多么憔悴的面孔。
自己恢复意识的时候却躺到了床上,六点四十分。
“顾合你快起来啦今天周一要早操啊。”苏皖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我恍然大悟了什么。思绪的影像带飞速地转起来整理成几个平淡的关键词:拆迁。无家可归。打电话。苏皖和林梵。回家。沉睡。
苏皖的家。
我起身拉开落地的鹅黄色雪纺窗帘,忽然想到小时侯那条裙子,和它竟然惊人的相似。清晨朝气蓬勃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下来,我一时有了畏惧睁开眼的局促和惶恐。
太刺眼。
氧分子充足的空气钻进了我的胸膛,有点窒息。
我发觉自己在眼前的景象下像微尘里的小颗粒。
连绵的地带,大房子很多,周围竟然还有山,林木繁阴的。
毕竟我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世界。
学校早操时间。
校长惯例陈述完冗杂的周一讲词后学生们懒散地开始扯动自己的细胳膊细腿,组成很奇怪的系列动作。高中的早操已经不成样子了,没有人认真到做好一个抬手的环节。
校门口,我,苏皖和林梵。
迟到了嘛。
我起迟了,又碰巧今天早操提前20分钟,等我们三个赶到的时候伸拉门已经紧紧关上,而校长高亢的“同学们”已经从麦克风里混着唾沫星子飞溅出来。
门卫就噤声让我们登记了再进去。
真烦躁的一天开始。
课堂上我写纸条给苏皖。
其实不过是在作业本上轻轻写了句“谢谢。今天放学我要去找房子。”然后给她看了看。意料中的,她急切地摇头,“顾合你就住我家吧。”
数学老师的眼光随即漂浮而至。
真是尴尬啊。
我陷入了沉默再没有说一个字。
我逃离了苏皖,独自一个人放学离开了学校。
有点像犯错的小孩,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愧疚。
我今天一定要租到房子。
街上如往常的潮汐,车流人潮交交替替,下班放学时间明显更加拥挤,斑马线左右两头的人焦躁地等待那牌子里红色站立的小人换上绿衣服轻快地走动起来,然后自己也就可以解掉束缚奔向对面的街,近午的咖啡馆或书铺为标志。
我走得缓慢,想寻找路边的不道德小广告堆里适合自己的租房启事。手里还特别郑重地拿着小本子和蓝色圆珠笔记等下看看哪有电话亭可以联系。
没有手机果然有点麻烦。
现在如此颠沛流离也不好与父亲联系了。
不知道他还在往603寄信吗。或者杂货铺大妈也已经搬离而那些信就无人替我接受被邮递员丢弃进垃圾筒或退了回去?
我也管不了了。
先找房子安顿下来,总觉得苏皖的家始终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
“啊。”我惊喜地发现一则小广告。
“素锦弄堂811号小阁楼出租,安静阴凉。”
我有一瞬间觉得它就适合我,我一定就租这间房的感觉。一种命运启示,像一张准时发出的牌。
于是我记下了电话号码然后急不可待地搜寻最近的电话亭。
摁得小心翼翼,电话通了。
“喂。”
一个女人的声音。
非常熟悉的感觉惊得我手中的听筒“砰”地坠落下去,九十度垂直,在线的尾端无法继续下坠的时候,距离地面三十公分大幅度晃荡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