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的轰鸣。
类似于混沌的世界,钝重的铁锤,水泥搅拌机的齿轮扭转,工人们的安全帽。
耳边于是就荡漾起酥麻的震感。
老房子的最东侧的空地已经开始动一部分工了,施工队勘测地形,设计图稿,最后乐此不疲地弯好袖子就开始了。甚至连一个开始都来不及说。
公司经理是个很娘的男人,比我还瘦的样子,脑袋上的中分油光闪亮的。
“不会在这个月内妨碍到各位的房子的,见谅哟。”
那细高的嗓子听了人直哆嗦。
抱怨声不断。
床上沉沉的行李箱,收拾了一天总算是利落了。疲倦就像血液一样涌上来,淹没了我的意识。
一晚,离开的序曲。
因为拆迁房东把合同改到了昨天。
所以今天就要离开。
反身把603的木门带上的时候还是因为太过陈旧而发出巨大的声音,用钥匙反锁之后把它放在窗沿上拖行李下楼。
自主的,像平行线一般。
最近每家每户都在搬。
女主人们往往是以最高指挥姿态大叫一些“诶师傅别把电视碰坏了”之类的话;男人们嘿咻干体力活,上上下下自动地像电梯;而小鬼们嗔怪着“妈妈我讨厌坐车”或“新家有没有奥特曼”的声音。
今天也不例外。
有个小女孩在母亲火急火燎拽下来的时候大哭起来:“哇我不能和仙仙一起完啦!”
撕心裂肺的。
我走到楼下的时候转头看这栋楼,它是那么破旧。发黄渍的不知谁的白背心挂在五楼的衣杆上快要掉下来,大概已经被人遗弃。603的木格窗子安静地悬挂,我似乎能看见顾合与程炎在里面吃盒饭的样子。
早日的阳光倏地亮起来,明晃晃的刺眼。在光线吞噬我的视网膜前一秒,蓝天上的麻雀离我那么近。
触手可及。
临走前我嘱咐杂货铺的大妈如果还有我爸的信就收着,我会回来要的。电话打来就说我不在。
一直没有跟父亲说这件事。
但过不久他总会知道。
能少担心就让他省心。
但她神色匆忙地收拾自己的小店说,“我这儿也快拆了可能没空。”
我“噢”了一声就走出了那片房子。
我现在才发现这个城市我是多么的不熟悉。除了603,学校,程炎带我去的几条街,上次去的郊区夜市,哪里都不曾记得或注意,只能拖着沉重的大箱子沿人行道一直走下去,遇到转角就拐弯,希望可以像童话里那样突然出现可以容下我的地方。
像漂泊的星球寻找落脚的角落,安静地旋转。
身边的人更是陌生的,甚至没有人会注视我一眼就低头错开而过。
周末清晨,秋天的时间会有意无意地沉淀下来。
顾合行走在迷失。
走到傍晚,走了一天。
到底还是没有找到可以住的地方。
旅馆是不能给我安全感的,那样像是孤独的过客。
我甚至想去火车站或地铁站像流浪者一样睡上一晚。
在书里会有小资派的作家描写那些地方的流浪艺术家,多是欧洲风格。在某个阴暗的地铁站过道,孤傲的人吹着萨克司之类的情节,人们注意不到他们的优雅,前面散落的钱币是一种复杂的情感。
我疯了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呢。
自己流浪,却并不是艺术家。
最后因火车站和地铁站也找不到宣告完败。
手里咯着生痛的硬币是全身上下唯一的零钱。
然后我看见红色的电话亭。
走过去开门,拿起听筒投了硬币然后摁了一个生疏的号码。
苏皖的手机号,她曾一度命令我给她打电话。但因为我从来没有小女生半夜煲电话粥的习惯,我也没有手机,所以之前从未打过。
不过幸好我记住了。
十一位的数字我总是间隔几秒才摁下一个,最后“嘟——”的长音响起来我的心就紧了。
我害怕面对这种乞求的感觉。
看来是没什么希望的时候却突然响起很悦耳的女孩子声音,“喂?”
然后自己刚才一直练习的开场白就全都堵塞在喉咙口不敢蹦出来。
“我是顾合。”
很久很久,我终于说话了。
半个小时后气喘吁吁的苏皖看见了坐在长椅上凉飕飕风吹过去很想睡觉的顾合。
同来的还有林梵,他们似乎永远一起出现,
于是像走丢的小孩终于可以回家了那样松弛下来。
“麻烦你们一下。”
苏皖激动地拉我,“顾合这里多凉啊快跟我们走。”
总算是可以安顿下来一个晚上。
我真的很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