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1年级 - 散文 阅读指导

　　　“我看不见自己的人生。”“没有人能看见人生，你只能看见现在。”带了三分戏谑，祖父说。

　　　宾阳是一个小城。商业街被要求保持着原来古旧的样子，于是脚下便是青石板，房子也是砖砌成的，还有搭起的小姐住的木阁楼。下雨时阴沉的日子，世界过滤成黑白色的，白亮亮的雨丝像是刀刻的痕迹般撒落，地上的拍击声以极快的速度传进人的耳膜来，喧嚣吵闹如炒豆。闪电出现的时候，我几乎就被迷住了。在那样的世界里，浮现犹如神祗目光的一片亮丽，仿佛就能让人拥有因贪婪而热血的灵魂，并为之奋斗。这时，心情烦乱不堪，坐在椅子上，椅子发出木腿摩擦的吱呀声。头顶是一片刻了许多白色细线的黑茫茫，微弱的灯光闪着，却使绝望无处藏匿。

　　　那是最令我痛苦的景色。

　　　我的梦想是能不吃不喝，我看着他说，跪在一个安静的、能看清楚的空间里静静地忏悔，直到我的生命消亡。祖父说，你没有需要忏悔的，需要忏悔的人从不忏悔，想要忏悔的人不需忏悔。那时，我无法理解这一番话的意思，但这时想来——彻悟，是这样。祖父是一个瘦而背挺的老人，长得比同龄的好友都好看：斑白头发，带豹纹边框老花镜（并不是特意赶的时髦，是看便宜才买的），浓得恰好的白眉毛，不大不小的眼睛，鼻梁笔挺，薄的双唇却又像是某种干皱的果皮。脸瘦也满布细纹，让人羡慕的是，它们不能影响祖父的五官分毫，只是笑起来的时候，深刻的皱纹才暴露了他真实的年龄。

　　 宾阳人读书厉害，爸爸这样说。祖父其实是有些自我主义且生性孤僻的人——不是说会想要刻意回避人，而是在与人相处时，这种孤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少年的祖父不经常出去玩，白白瘦瘦的，只是读书，在家里哪儿也不去。聪明出众如他，不止是在考试中常常脱颖而出，而是立鹤鸡群能与之相较。

　　 在那样满布泥土味儿的雨气中，他也是像那时的我一样，木讷看着头顶天空的吗？当时的他，是想着什么呢？

　　 他是那样孤独的人，固执的爱与给予。他认为与人理论，能让双方看的更广，越吵越亲，如此标新立异的看法。在祖父母的家里，有一种我所熟悉并且贪恋着的味道，就像是三伏天里的一片布料在暴晒时，仅仅保留下的气息，微凉而干净地芬芳着。他与自己儿子就在这种气息中争吵，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们并没有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一味的希望对方改正，并且找出自己对的地方。不由得想起《百年孤独》里那个孤独的家族，然后思索自己有没有这样的性格。达尔文说过，生物正在孕育的过程中，基因是会发生一定的改变的。可是两个人非常像，只是年少的舅舅忠于艺术学习，年少的祖父忠于知识的完善而已。

　　　他在操心舅舅的人生。我记得的祖父，是他和我度过的时间和我们的爱。对于别人，每个人都是这样活的——活成别人生命中的一个角色，一个能够回忆的部分。然后遗留下来的就只有你对世界的影响。而祖父有点儿冷清的年少时期，守望的会是什么？

　　　我看得见他的衰老。因为人生，就是一个开始和结束。无数的人，无数的人生，在时间轴上密密交错，最后甚至分不清是谁。《活着活着就老了》，冯康的书，是这么一个无关悲喜的名字。咆哮的洪水卷上来，把人吞噬。那时的欲，那时的伤，那时的喜，那时的痛不欲生，那时的爱，那时的恨，不能拒绝时间…所以皆如溃散尘烟。想清楚了这些，我从当年那个因为“自然死亡”而彻夜失眠伤感的幼儿园孩子，成长为一个懂得节制的人。

　　　独自，古街，行走，雨天，好久不见。伞檐下散落前朝旧事余韵，街景漂亮，颜色饱满如一朵清墨绽开。落寞的，来自天际的泪水不断，却让人无法安慰那人的悲伤。想起祖父浓得刚好的双眉，深邃而空灵的眸子。双手染得一层烟雨，谁在谁的记忆里，正好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