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会自己对自己说话。
-你说,你遇上这么好的家人,这么美好的生活,你还矫情什么?
是啊。我多幸运啊。这种幸运就好像打一出生就吃到母亲醇香的母乳,在一次次只为证明自己存在的蠕动里安稳的睡去了。多幸运,多么好。每每这时我就会不由自主地笑两声,鬼魅的声音划破深邃的寂寥,如流星一般拂过一望无垠的旷野去。
只是一个人在夜晚恐怖地睁着眼睛,我也习惯性地自言自语,然后习惯性地笑两声,睡在另一侧的妹妹就会立马毛骨悚然,蜷缩着被子让我不明所以的微笑眨眼就变成了盖不到被子地冰冷表情。这时候,我才从阴晴不定地幻想中全身而退,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冰凉,我抢过被子可那一点点微弱的温度根本就暖和不了自己。我才知道,夜晚是多么的凉,不盖好被子,就会冻坏自己。
冻坏了就没法手捂着滚烫的红薯吃冰淇淋。想到这,我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只是自己也不清楚这夺眶而出的眼泪究竟是不是为了吃冰淇淋,还是说,是瑟瑟发抖的身体为了全力迎合这压抑地漆黑而调动眼睛分泌出代表恐惧的液体。又或者,只是我不经意地抬头,才发现这世界都是黑的,没有一点要天亮的意思。
原来光明,离我是这样渺远。
而时间,也这样清晰。
有时候,我在想,人难道是天生就会悲伤的动物?不然为什么每个人留给这大千世界的第一映像,永远是不怎么讨喜地嚎啕大哭?
小时候,觉得自己从不会哭。自己爱笑,发现笑就可以看得见那些匿藏在绿草丛伪装的很高明的蝈蝈,可以听见青蛙的聒噪,可以去拔老爷爷稀疏的几根头发。而如果哭了,就要被妈妈狠心地丢在家里的一边,没有蝈蝈,没有青蛙,也没有乐趣。所以,我不哭。那时候啊。所有人都指着我然后再搂着自己的娃佯装地打他屁股,对他说,你看,这个哥哥多么地乖。
我好喜欢那一刻周游在我全身每一处毛孔膨胀了的虚荣心啊。我多么地骄傲,因为我从不哭。也不懂得悲伤。
直到在一个斜风织雨的午后,我的眼睛蒙上一层薄薄的雨雾的氤氲。我因着挥之不去的朦朦胧胧而萌生喜悦,耳边却充斥了刺痛耳骨萧索的悲鸣。那一声一声流逝在静止的时间里无限扩大的幽深,伴随着雨珠的滴答和层层雨雾的氤氲,将一种我从未接触过的悲伤传递进我身体里。那一刻,我的喜悦随风而逝,我只看见,那淡漠在雨雾里一口极致安静的木棺,里面躺着一个,妈妈说醒不过来的人。我的恐惧,从那一刻慢慢升温,从脚趾到头顶,一点点地升华了,成为一种吞噬我所有意志的好像附和在电视剧反派周围一团又一团黑色的烟雾。妈妈说,那里面的人,叫做我的亲人。
有一种人,叫我的亲人。而那一种人有一个别致的代称叫——死人。
我所有的悲伤,从那一刻泛滥成灾,倒流成汹涌的洪流。我从来没有那么声嘶力竭地痛哭过,或许是由于这难以挣脱的压抑,又或者,因为别的一些恐惧。我早已忘记别人眼中那一个不哭不闹,哪怕是被别的小朋友夺过玩具,也微微一笑任由两条鼻涕垂挂着的那一个我。或许,每一个人都有沉浸在某一个特殊的时间里性格乖张的分身吧。至少在那一刻,我的世界里只有泪花绽放后滞留在眼眶秋风划过的花瘤。那一刻,我才真正地明白,他死了。不能再看着我,不能给我捉蝈蝈,不能和我听青蛙,也不能任由我安安静静地,去拔掉他稀疏的头发。
生命如果到了走到了极致,是不是就应该去学会悲伤。以至于以后我没一个醒着的天,都在思考天马行空的事,都在悲伤地想,为什么人,一生下来就要先学会哭呢?
明明微笑是那么美好的事啊。
现在呢。我喜欢自言自语,喜欢对自己说:嘿,你还在不开心什么?
有时候,花一块钱搭公车,从起点到陌生的终点站。不为目的,只为远行。我看着我爱看的书,沉静的脸上挂着一两抹不知所以的笑。我习惯将耳机只塞一只耳朵,仿佛那样就可以将所有的音符都变的柔和,让一只耳朵安静着,另一只有忽远忽近好像来自未来时空的声音。窗外的树啊,花啊,面目不清的行人啊。小狗啊,都在我的视线里匆匆向后退,沦为我身后一闪而过的模糊背景,我竟然从心底滋生出由内而外的骄傲来。你知道为什么?当你坐在车上,它带着你一路向前,冲开重重险阻混沌,靠血腥的冲撞撕开黑暗的遮幕,全世界都在向后退啊,他们谦卑地让出道路,只让你和你的战车向前,你简直就像一个高傲的女王,你头顶绚丽的王冠刺痛着臣民的瞳仁。你难道不骄傲?
只是这样的错觉实在是虚无的不能再虚无。大概只有无聊地玩qq农场的人才有这样的闲情雅致。而我很不幸就是这种人,更可悲的是我还没开通没有qq农场。
如果说一个人莫名陷入一种优越的情绪,甚至还会为一些不切实际的梦幻着手规划,她可能就这样眼睛涣散,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或者哭起来,那么,这样的人,算不算一种悲伤?
身边那么多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啊。他们匆匆地上车下车,根本看不见一个只听一只耳朵侧过脸去的小孩子,也不会在意他那一刻的自上而下的骄傲,更不会在意她的眼神涣散,她在想这样的自己到底是不是一种悲伤。
直到最终的最终,我终于只有一个人了。偌大的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了。
那些被匆匆带走的温度,喧闹,带着尘世的聒噪的所有一切,都毫无征兆地一晃而过,让我一瞬间恍惚了,自己是不是仅仅路过了一场争锋的戏码。好像所谓的温度都是悬空的云,在地下的我们一直饱受这寒冷。至始至终啊。我一个人在公交车上,渐渐失去手心的暖意。
我脸上的微笑都继续往上了。呵呵。那真是一种好笑的绝望。
我慢慢地俯下身,慢慢地系好鞋带,又慢慢地把另一只松散的鞋带抽开,系好。这一切的动作都是那样的自如安逸。仿佛世界都在恐怖地轮转着,它在我的身后掀起狂风暴雨,而我却是那样的安安静静,甚至挤出恍如隔世的微笑来。
直到司机大声喊:“终点站了。”我才慢慢地起身,拿上包,高傲地走下去。
现在。我老是会自言自语:你说,这么好的日子,你还在悲伤什么。
其实吧。人一开始都应该是只懂得微笑的,只不过人一长大啊,就学会了悲伤,哭泣,虚伪,痛苦,矛盾,苦涩,愤怒,逞强。那么多不好的情绪啊。像是瘟疫一样注射到我们的表情上,所以微笑的比例就很小了。这大概是我的借口吧。只是慢慢发现自己好像变了,没从前那么傻,也没从前那么快乐。
如果说一切没变呢?你还是习惯微笑,习惯露出光洁的牙。
就这么生活下去。伴随快乐也裹挟悲凉。
谁在时光里静静悲伤?
-END 一闪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