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别说了!你真是疯了!不想要孩子?哪有女人不想要——”
“不!不!你想要孩子。可她就是不想要。不想要我的孩子——”
“别这样说!”
“你不懂。她本来不想要孩子,是我逼着她有的。这个——这个孩子——全是我的过错。我们已经有好久都没同床——”
“嘘!巴特勒船长!这话不会——”
“那天我喝醉了,昏头昏脑的,一心只想伤害她——因为她伤害了我。我想——我也这样做了——可她并不想要我。她从来就没想要过我。她从来都不要我,我作过努力——我作过很大的努力,可——”
“哦,你别说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怀孕了,直到那天——她从楼上摔下来。她根本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没法写信告诉我——即使她知道我在哪儿,也不会写信给我的。不瞒你说——不瞒你说,事先我要是知道这件事,肯定会马上赶回家来的——不管她要不要我……”
“哦,是啊,我知道你会马上赶回来的!”
“老天哪,这几个星期我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呀!整天神魂颠倒,喝得烂醉!那天她在楼梯上把孩子的事告诉我时,——你猜我都干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我大笑着对她说:‘别垂头丧气的。说不定你会流产的。’而她——”
玫兰妮低下了头,见巴特勒满头乌发的脑袋正在她的膝盖上痛苦地扭动着,顿时吓得脸色发白,瞪大了双眼。午后的阳光从敞开的窗子泻入屋内,蓦地,她好像第一次发现,他的那双手是那么大,那么黑,那么结实有力,手背上的黑毛那么浓密。她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往后一缩。这双手看上去是那么凶狠,那么残忍,然而眼下却死死地抓着她的裙子,显得那么虚弱,那么无力。
难道当初关于斯佳丽和阿希礼的那番荒诞无稽的谣言真的传进了他的耳朵并且被他当了真,因而使他妒火中烧?不错,那些流言蜚语刚传出他便离城出门去了,但是——他,他决不是因为这事而出走的。巴特勒船长向来行色匆匆,说走就走。他是决不会相信那些闲言碎语的。他很聪明。如果问题真是由此而起,那他为什么不设法开枪打死阿希礼呢?至少也该要求阿希礼作一番解释吧?
不,不是这样的。他只是喝醉了,加上极度紧张才生了病,并且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像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尽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胡话。男人在极度紧张方面的承受力不如女人。他大概是受了点什么刺激,也许只是和斯佳丽发生了一场小小的口角而已,他把它看得过重了。也许他说的那些可怕的事中有一些是确有其事的,但不可能全部属实。哦,最后那句话绝不会是真的,绝对不会的!任何一个像他这样深深地爱着斯佳丽的男人都绝不会对他所爱的女人说出这种话来的。玫兰妮从没见过邪恶的事,也从没见过残忍的事,现在她平生第一次正视它们,觉得这一切根本就无法想象、难以置信。他一定是喝醉了,生病了。而对生了病的孩子只能好言相劝。
“好了!好了!”她委婉地说,“别说了。我都知道。”
他猛地抬起头,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同时用力把她的双手甩开。
“不,天哪,你不明白!你也不可能明白!你——你的心地太善良了,是不可能明白这些的。你不相信我,可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我是只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吗?我疯了,嫉妒得都快发疯了。她对我从来就无情无义。我本以为可以让她回心转意的,可她却依然如故。她不爱我。她从来都没爱过我。她爱的是——”
当他那充满激情、醉意朦胧的目光与她的目光相遇时,他突然收住了话头,虽然嘴巴依然张开着,好像这时候他才刚刚意识到自己是在跟谁说话。她脸色苍白,显得十分紧张,可她的目光却依然那么坦然、亲切,充满了怜悯与决不信邪的神情。她那双温柔的褐色眼睛中闪烁着宁静安详的光芒,目光深处流露出的纯真对他来说不亚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把他满脑子的酒精一下子打掉了不少,把原来那些就要脱口而出的疯话一下子打了回去。他喃喃地咕哝了几句,便垂下了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同时使劲地眨着眼睛,尽量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我是个卑鄙的小人,”他嗫嚅着,脑袋重又颓然倒到了她的膝间,“但我还没卑鄙到不可救药。我刚才跟你讲的那些话,你是不会相信的,是不是?因为你心地太善良了,决不会相信我的话。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真正的好人。你是不会相信我的话的,是不是?”
“是的,我不会相信,”玫兰妮一面安慰他,一面重又开始抚摸他的头发,“她很快就会好的。别哭了,巴特勒船长!别哭了!她很快就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