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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我不需要、也不愿意听你的解释,”玫兰妮一面斩钉截铁地说着,一面伸出一只小手轻轻捂住斯佳丽噘得老高的嘴,不让她再往下说,“如果你认为我们之间还需要任何解释,那岂不是玷污了你自己,也玷污了我和阿希礼吗。真是的,我们三个人一直——一直就像一起浴血奋战多年的战友,如果你觉得几句流言蜚语就可以离间我们,那我可就真要替你害臊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和我的阿希礼——哎呀,这怎么可能呢!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这你还不知道吗?你对我们一家三口,我、阿希礼还有小博,真是恩重如山,不仅救了我的命,还让我们免受饥饿,你以为我会忘恩负义,把这一切统统忘了?那年,为了我和小博有口饭吃,你几乎是赤着脚跟在那匹北方佬的马后面扶犁,双手布满了血泡,这一切我时刻铭记在心,你以为我会以怨报德,相信那些可怕的谣言?我不想听你作任何解释,斯佳丽·奥哈拉。一句都不想听。”
“可——”斯佳丽讷讷地,欲言又止。
一个小时前,瑞特带着美蓝和普莉西出了城,斯佳丽羞愧与愤恨的心里又平添了一层寂寞。此外,阿希礼和玫兰妮的袒护,让她深感愧疚,无地自容。如果玫兰妮相信了印第亚和阿尔奇的话,并在酒会上故意冷落她,对她视而不见,或者即使打招呼也态度冷淡,那她反而能昂首挺胸,使出浑身解数来奋力反击。可现在,一想到玫兰妮像一把闪光的利剑在她与名誉扫地之间傲然屹立,想到她两眼炯炯有神,斗志昂扬,充满对她的信任,她就觉得惟有忏悔才是自己诚实的举动。是的,从很久以前在塔拉庄园斜阳夕照的门廊里发生的事说起,原原本本地和盘托出。
她的良心受到了谴责。尽管她的良知长期以来受到了压抑,可最终还是萌发了,天主教徒的良知真是充满活力。“忏悔你的罪孽,在悔恨与自责中苦行赎罪吧。”这话埃伦不知对她说过多少遍,在这个紧要关头,埃伦向她灌输的宗教意识又重新被唤起,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心。她要忏悔——是的,把一切的一切,一笑一颦、一言一语和屈指可数的几次拥抱,都和盘托出——这样上帝就会平息她的痛苦,并给她以安宁。作为惩罚,她将面临一个可怕的景象,看到玫兰妮满脸的慈爱与信任变成恐惧与厌恶。哦,这惩罚太残酷了,她将不得不一辈子铭记玫兰妮脸上这副表情,念念不忘玫兰妮知道了她是一个猥琐、卑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想到这一切,她心如刀绞。
曾几何时,一想到有朝一日能当着玫兰妮的面带着嘲笑说出真相,亲眼目睹她的天堂坍塌、美梦化为泡影,斯佳丽心里便喜不自禁,即使因此而失去一切也在所不惜。然而现在一夜间一切都变了,这竟成了她最不愿意做的事情。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她自己也不明白。此刻她心乱如麻,无法理出个头绪。但有一点是明白的,就像以前始终渴望母亲把她看成是个谦虚、善良、心地纯洁的人一样,她现在也热切地渴望玫兰妮不要改变对她的好感。她只知道,世人怎么看待她,阿希礼和瑞特怎么看待她,她都可以置之不理,惟独不能让玫兰妮改变对她的好看法。
一方面,她害怕告诉玫兰妮真相,另一方面却无法遏制内心仅存的那点诚实的本能。本能不允许她继续戴着假面具来欺骗这位孤军奋战、竭力袒护她的女人。于是,这天上午,瑞特和美蓝一离开家,她便急急忙忙地赶来找玫兰妮。
谁知她刚开口说了一句:“兰妮,我必须解释那天——”玫兰妮便不容分辩地打断了她。望着她那双闪烁着爱与怒的黑眼睛,斯佳丽只觉得羞愧难当,心情沮丧,她知道,一旦忏悔,和平与安宁就永远与她无缘了。玫兰妮才说了几句话,就把她忏悔的念头一扫而光了。斯佳丽平时很少讲人情世故,此时也动了真感情,她意识到,把自己心中承受的折磨转嫁给他人,无疑是一种十足的自私自利的行为。她这么做分明是为了解脱自己的心理负担而嫁祸于一个洁白无瑕、对自己十分信任的人。玫兰妮的袒护,让她深受其惠,而这种恩惠只能用沉默加以回报。如果对她说,她的丈夫移情别恋,而女方恰恰又是她的挚友,这不受欢迎的消息准会将她的一生毁了,如此以怨报德,岂不是太残忍了!
“我不能说,”她凄惨地想,“不能,即使良心受到再大的谴责也决不能说。”这时她突然想起了瑞特喝醉后讲的那句话:“她根本无法想象她爱的人会干出这等鲜廉寡耻的勾当……就让这爱成为你的十字架吧。”
是的,她将终生背着这个十字架,默默忍受着痛苦的煎熬,羞愧难当。从今往后,玫兰妮每个体贴的眼神,每个温存的表示,都会让她坐立不安,每时每刻都得提防着自己,免得一时冲动会脱口而出:“别对我这么好!别袒护我!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