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可以争论的问题,”老太太说道,“有些人会说你讲的话合乎常识。另一些人却会说你在降低一英寸也不该降低的围栏。威尔当然算不上是上等人,而你们有些人却是的。”
她那双尖锐的老眼向罗比亚尔老太太的肖像望去。
斯佳丽脑子里想着威尔:个子瘦长,相貌平凡,性情温和,老是嚼着一根草,整个外貌给人一种缺乏精力的假相,就像大多数穷白人的外貌一样。他没有一长串家产殷实、地位显赫、门第高贵的祖先作背景。威尔家第一个到佐治亚州的人可能是奥格尔索普的一个债务人,或者是奴隶。威尔没有进过大学。事实上,他只在偏僻地区上了四年学,那是他受到的全部教育。他生性诚实,为人忠诚,有耐心,干活勤奋,然而他当然不是上等人。按照罗比亚尔家的标准,苏埃伦的地位毫无疑问是降低了。
“这么说,你赞成威尔成为你们家的人?”
“没错。”斯佳丽恶狠狠地答道。只要老太太谴责的话一出口,她就准备扑过去。
“你可以亲亲我,”奶奶出人意料地说道,她带着完全赞同的神态微笑着。“在此之前,我一直不怎么喜欢你,斯佳丽。你老是硬得像山核桃,哪怕是在小时候,我不喜欢性子硬的女人,我自己除外。不过,我确实喜欢你处理事情的态度。对没法避免的事,哪怕是不愉快的事,你从不大惊小怪。你像个好猎人,干净利落地保卫着自己。”
斯佳丽带着拿不准的神情微笑着,在朝她凑过来的干瘪的脸颊上匆匆地亲了亲。又听到赞扬的话了,哪怕这话里的意思她几乎没弄明白,心里也挺高兴的。
“这一带会有许多人因为你把苏埃伦嫁给一个穷白人而说长道短的——尽管人们都喜欢威尔。他们会一方面说他是个多好的人,另一方面说奥哈拉家的一个姑娘竟嫁给了一个地位比她低的男人,真糟糕。别让那些话惹你心烦。”
“别人说什么,决不会让我心烦。”
“这话我听到过。”苍老的声音里含着尖刻的意味,“好吧,不管别人说什么,别心烦就是了。那可能是桩很美满的婚姻。不用说,威尔这辈子是改不了他穷白人的模样了,结婚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改善。再说,哪怕他发了大财,也决不会给塔拉庄园增添半点光彩,就像你爸爸那样。穷白人是缺乏光彩的。不过,威尔内心深处是位绅士。他有正确的本能。除非是一位天生的绅士,没有人能像他刚才在葬礼上那样正确地指出我们的错误。虽说整个世界都不能制伏我们,可是我们要是过分想念已经不再有的东西——老是念念不忘地回忆过去的话,那我们就把自己给制伏了。没错,威尔无论对苏埃伦还是塔拉庄园,都会很好的。”
“那么,我让他娶她你是赞成的了?”
“天哪,不!”苍老的声音虽疲惫辛酸,可是挺有力,“赞成穷白人跟大家子女联姻吗?呸!我会赞成把杂种马养成纯种马吗?啊,穷白人虽性子好,身子结实,做人老实,可——”
“可你刚才说了你认为那将是桩美满的婚姻!”斯佳丽喊道,她闹不懂了。
“啊,我是认为苏埃伦嫁给威尔是件好事——对她来说,嫁给谁都是件好事,因为她实在是需要一个丈夫。她还能从哪儿去找一个丈夫呢?你还能从哪儿找到一个这么好的塔拉庄园的管理人呢?不过,这并不是说我比你更喜欢这种局面。”
不过我倒确实喜欢,斯佳丽一边设法弄懂老太太话的意思,一边想。我很高兴,威尔要娶她。她干吗以为我不满意呢?她是在想当然地以为我不满意,就像她那样。
斯佳丽感到迷惑,有一点儿不好意思,人们把他们的情感和动机加在她身上,而且认为她也有同感时,她总会有这种心情。
奶奶用芭蕉扇给自己扇着,继续轻快地说:“我并不比你更赞成这门亲事,可是我讲求实际,而你呢,也讲求实际。所以遇到了不愉快、又没法避免的事情,我认为大声尖叫和乱发牢骚没什么意思。这可不是应付生活盛衰的办法。我懂得这一点,是因为我一家子和老大夫一家子经历过的盛衰远比你们多。我们这些人要是有座右铭的话,那就是:‘别抱怨——面带微笑,等待时机。’我们就是这样渡过了不少难关,面带微笑,等待我们的时机,我们终于成为渡难关的专家。我们不得不这样。我们一直把赌注押在跑输的马身上。跟胡格诺派新教徒一起被撵出了法国,跟保皇党员一起逃出了英国,跟快活王子查理一起被撵出了苏格兰,被黑人撵出海地,现在又被北方佬制伏了。可我们总是在几年后又冒到上面来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她歪着头,斯佳丽想,她的模样再像一只懂事的老鹦鹉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