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得想想才背得出,所以他背得很慢,偶尔还得沉默一会儿,等着有些词句从记忆中出现。然而他这种字斟句酌的背诵反而给人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那些原来没有掉泪的送葬人现在也开始掏手绢了。他们都是坚定的浸礼会和卫理会的信徒,认为那是天主教仪式,此时顿时改变了他们最初以为天主教祈祷词冷冰冰的、只是宣扬天主教教义的看法。斯佳丽和苏埃伦同样不懂,觉得祈祷词只是给人以安慰和光彩。只有玫兰妮和卡丽恩察觉到一个虔诚信仰天主教的爱尔兰人正在按照英国国教的仪式举行葬礼。卡丽恩被悲痛和阿希礼的背叛造成的伤害弄得目瞪口呆,没法去干涉了。
阿希礼念完了祈祷词,把他那双悲伤的灰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那群人。停顿了一下后,他的目光同威尔的接触上了,他说:“在场的有哪一位想要说几句?”
塔尔顿太太神情紧张地扭动着身子,可是不等她有所行动,威尔已笨拙地走到前面,站在了棺材的一头,开始说话了。
“朋友们,”他用单调乏力的声音开始说,“也许你们以为我变得自高自大了,竟然第一个出来说话——大约一年以前,我还压根儿不认识奥哈拉先生,而你们都跟他相识有二十年了,或者更长。不过,在此我提出一个理由。如果他能多活一个来月的话,我就会有权利管他叫爸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惊讶的声音。他们都很有教养,不至于低声议论,可是他们都转过身,盯着卡丽恩垂下的头看。人人都知道他默默地爱着她。威尔看到所有的眼睛都朝那个方面看,便继续说下去,好像压根儿没注意到似的。
“只要神父从亚特兰大一来,我就要和苏埃伦小姐结婚,所以我认为也许这是我有权利第一个讲话的原因。”
他最后那些话还没说完,人群中就响起一阵轻微的闹哄哄的声音,那是一阵好像蜜蜂发出的愤怒嗡嗡声。声音中透出气愤和失望。人人都喜欢威尔,人人都因他为塔拉庄园干的那些事而尊敬他。人人都知道他对卡丽恩的爱慕,所以当听到这个消息:他要跟这一带最差劲的姑娘结婚,大家心里实在恼火。好人威尔竟要跟性子古怪、贼头贼脑的苏埃伦·奥哈拉结婚!
有那么一会儿,气氛紧张。塔尔顿太太的眼睛开始冒出怒火,她的嘴唇在动,并发出无声的话来。在一片寂静中,可以听见麦克雷老头用响亮的声音在让他的孙子告诉他威尔说了些什么。面对着他们,威尔仍然脸色温和,可是他那双淡蓝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表情,表明他谅他们也不敢说他未来妻子的一句坏话。有一会儿,人们在对威尔的好感和对苏埃伦的轻蔑之间相持不下。结果,威尔赢了。他继续说下去,好像刚才的停顿是挺自然的事。
“我跟你们大伙儿不一样,我从来没见过全盛时代的奥哈拉先生。我所认识的是一位极好的老先生,就是思维有一点儿糊涂。可是我听你们大家讲过他从前是什么模样。这话我要说:他是位战斗的爱尔兰人,是南方的绅士,而且是极端忠诚的南部邦联的支持者。他集那么多优点于一身,不可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人了。我们也不可能再见到许多像他这样的人了,因为培养他那样的人的时代和他一样死掉了。他出生在国外,可是今天在这儿下葬的这个人比我们任何一个来送葬的人更是一个佐治亚人。他和我们一样生活,他爱我们的土地,归根结蒂地说,他跟士兵们一样,是为我们的事业而死的。他是我们的一员,我们所有的优点和缺点他都有,我们具有的优势和劣势他也都有。他的优点和我们一样,那就是说,一旦下定了决心,没有人能阻拦他,他一点也不怕穿着皮靴的士兵。任何外部力量都不能够让他屈服。
“英国政府要绞死他,他不怕。他匆匆出走,离开了家。来到这个国家后,穷困潦倒,他也不怕。他去干活儿,挣到了钱。他闯到了这一带,当时这儿几乎是荒野,印第安人刚被撵走。他在荒野上开辟了一个大庄园。战争爆发后,他的钱开始变少了,他不怕再过穷日子。北军到了塔拉庄园,可能会烧死他,或者把他杀掉,他一点也不慌,也没有屈服。他坚持自己的立场,寸步不让。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他的优点和我们的一样的理由。任何外部力量都不能够让我们任何人屈服。
“可他也有我们的短处,因为他可以从内部被制伏。我的意思是说,整个世界办不到的事,他的心却办到了。奥哈拉太太一死,他的心也死了,他被制伏了。我们看到的在这儿转悠的已不是从前的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