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蒂姑妈家原来养着一雄数雌一窝鸡,雌的早就吃光了,只剩下只公的,几天来一直在鸡棚里蔫头耷脑、没精打采、不啼不叫的。眼看这只大公鸡垂垂老矣,又是失群独处,大有一命呜呼的架势,佩蒂姑妈今天早上终于略带遗憾地作出了决定:不如趁早将它宰了。等彼得大叔把鸡脖子都扭断了,佩蒂姑妈又觉得过意不去了:她的许多朋友都已很久没尝过鸡味了,自己怎么好意思关起门来独自享用呢,所以她就提出想请客人来吃饭。玫兰妮已有了近五个月的身孕,都好几个星期没出门、不见客了,一听这话简直吓坏了。但是佩蒂姑妈这一次却毫不让步。吃鸡不请客,也太小家子气了。玫兰妮只要把裙箍挪高点儿,谁还看得出来呢,反正她的胸脯也是瘪塌塌的。
“可姑妈,我哪有心思会客,眼下阿希礼——”
“我包阿希礼还在——包你没事儿。”佩蒂姑妈说道,可是声音却在颤抖,因为她心里其实也觉得阿希礼已生还无望了,“他一定和你一样好好的,你见见客人有好处。我要把芳妮·艾尔辛也一块儿请来。她妈求我给想想办法,让她振作起精神来,让她也见见客人——”
“可姑妈,达拉斯尸骨未寒,你们就这么硬逼着她,未免太残忍了——”
“好了,兰妮,你再跟我争,惹恼了我,我可又要哭了。我好歹是你姑妈,总比你懂得多点儿吧。这客我请定了。”
于是佩蒂姑妈就把客人请来了,想不到就在临要开饭时,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应该说是姑妈今天并不欢迎的客人。正当烤鸡香飘满屋时,刚做了一次神秘旅行归来的瑞特·巴特勒来敲门了。他腋下夹着一大盒包装得极其精美的夹心糖,满嘴语带双关的恭维话。佩蒂姑妈没办法,只好也请他留下来吃饭,她明知道大夫夫妇对他非常反感,芳妮则更是恨透了不穿军装的一切男人。这两家人在街上碰到他是决不会跟他打招呼的,不过今天在朋友家相遇,总算对他留有点儿礼貌。再说,别看玫兰妮这么柔弱,可现在保起瑞特来可比以前什么时候都坚决。自从瑞特设法替她打听到了阿希礼的消息,玫兰妮就公开说:不管别人说瑞特如何如何,她永远欢迎他来自己家做客。
佩蒂姑妈见瑞特今天颇有分寸,一颗不安的心才放了下来。瑞特一片至诚地向芳妮问候,同情中带着深切的敬意,芳妮居然也对他报以微笑,所以席上的气氛倒也还算融洽。今天这顿饭也真称得上是豪华的筵席了。凯里·阿什伯恩带了一点茶叶来,那是他押送一个北军俘虏去安德森维尔途中在那人的烟袋里翻出来的,在座的每人总算可以喝上一杯了,当然茶里不免带有点烟味儿。每人可以分到一小块又老又硬的鸡肉,配以适量的辅料(主料是玉米粉,佐料是洋葱),还有一碗干豆子和一盆相当丰盛的卤汁浇米饭。只是卤汁稀了点,因为没有面粉可添加。甜点心是红薯馅饼,再加上瑞特的夹心糖。最后瑞特还拿出他地道的哈瓦那雪茄来请男宾们享用,他们一边抽烟一边还喝着黑莓酒,大家都说,他们就像在王宫里参加了一次国宴。
后来男宾们也来到女士们所在的前门厅里,于是话就转到战争上去了。现在人们一说话话题总会转到战争上去。一切谈话,话题无不由战争而来,最后又无不回到战争上去——虽有丧气的话题,但毕竟还是愉快的话题居多,反正总离不开战争。什么战争中的风流韵事,战争中的成婚佳话,医院里或者战场上有谁死了,军营生活里有什么奇闻,战斗行军中有什么轶事,谁如何英勇,谁如何怕死等等,等等。有诙谐,有忧伤,有苦恼,也有希望。无论谈什么,希望是不能少的。尽管去年夏天打了几次败仗,人们还是满怀希望,毫不动摇。
阿什伯恩上尉告诉大家,说他已提出了申请,要求把他从亚特兰大调到多尔顿的前线部队去,现在他的申请已经得到批准。一听这话女士们都用爱怜的目光把他那只动不了的胳膊打量了又打量,为了掩盖她们以此为荣的心情,嘴上都说他不能走:他一走谁来照顾她们呢?
米德太太,玫兰妮,佩蒂姑妈,芳妮,都是有地位的太太小姐,年轻的凯里听到这样的话出自她们之口,显得既惶恐又欢喜,不过他更希望斯佳丽不是随声附和,而是出自真心说的这话。
“哎,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大夫搂住凯里的肩膀说,“只需小小的一仗,管保就会把那帮北方佬打得狼狈逃窜,滚回田纳西去的。你们放心,等他们到了前线,福雷斯特将军自然会好好照看他们的。你们女人实在大可不必惊慌,北方佬是绝对打不过来的,因为约翰斯顿将军带领他的部队踞守在山上,固若金汤。是的,固若金汤。”他相当得意这句话,所以连说了两遍,“谢尔曼永远也别想越过这道关。他永远也动不了老乔一根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