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理工作真的一点都不浪漫。对她来说,无非是跟呻吟、胡话、死亡和臭气打交道。医院里住满了脏乎乎的伤员,他们胡子拉碴,浑身虱子,臭味扑鼻,身上的伤口极其可怕,文明人见了都要恶心。医院里还有一股坏疽的恶臭,还没进门这股恶臭就扑鼻而来,万分难闻的臭味沾在手上和头发上,在她的睡梦里作祟。密密麻麻的苍蝇、蚊子在病房里嗡嗡叫着,盘旋地飞着,把伤员折磨得骂的骂,哭的哭。斯佳丽一边搔着被蚊子叮咬过的痒处,一面替伤员扇着芭蕉扇,扇得两肩酸痛,恨不得这些伤员都死掉才好。
可是,玫兰妮对这些臭气、伤口或赤身露体似乎并不在乎。斯佳丽觉得很纳闷,一个胆子最小、最羞怯的女人竟然对此毫不在乎。有时米德大夫为伤员除去腐肉时,玫兰妮端着盆子和器械,脸色总是煞白。有一次,做过这种手术后,斯佳丽看见她到放床单的小房间里用毛巾偷偷呕吐。但只要在伤员看得见她的地方,她总是态度温和,满怀同情,一脸的高兴相,医院里的伤员都叫她慈悲天使。斯佳丽本来也愿意有这么个称号,可这样一来她势必要接触满身是虱子的伤员,把手指伸进失去知觉的病人喉咙里,看看他们是不是咽下了烟草块而被鲠住了,还要包扎断肢,从化脓的腐肉中挖出蛆来。不,她才不喜欢护理工作呢!
如果允许她对康复伤员施展她个人的魅力,那倒还受得了,因为有不少伤员还是挺招人喜欢的,而且出身名门,不过她是寡妇,偏偏不能这么做。城里的小姐是不允许做护理工作的,因为害怕这些处女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于是她们就专门照管康复伤员。斯佳丽忧伤地看着这些既没嫁人,又非寡妇的小姐们无拘无束地对康复伤员大举进攻,甚至连其貌不扬的姑娘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定了亲。
除了与病危或重伤的男人接触之外,斯佳丽的天地完全是一个女性化的天地,这点使她很苦恼,因为对同性她是既不喜欢又不信任,更糟糕的是,她始终厌恶她们。不过,每个星期倒有三个下午她得去参加玫兰妮的那些朋友的缝纫会和卷绷带会。在这些场合,凡是认识查尔斯的姑娘对她都很客气,很关心,尤其是城里两位富孀的千金芳妮·艾尔辛和梅贝尔·梅里韦瑟。不过她们待她很恭敬,仿佛她已人老珠黄了,她们经常在一起聊舞会啊,情人啊,她听了又妒又恨,妒的是人家过得很快乐,恨的是自己身为寡妇不能参加这些活动!其实,她比芳妮和梅贝尔何止漂亮三倍啊!唉,人生就是这么不公平!大家都当她的心已经死了,其实根本就没死,这多么不公平啊!她的心都在弗吉尼亚的阿希礼身上呢!
然而尽管有这么多不称心的事,她在亚特兰大还是觉得非常满意。在不知不觉中过了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她在这里作客的时间也就越拖越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