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罪与罚[电子书]

“你会明白?好哇,咱们就来瞧瞧!”

他闭口不言了,并且沉思了好一阵子。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次我向自己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比方说,假如拿破仑处在我这种地位上,他会怎么办?他既没有土伦,也没有埃及,更没有越过勃朗峰1796—1797年,在法国和意大利的战争中,拿破仑亲率大军越过了勃朗峰天险,进入了意大利境内,赢得了战争的胜利。,以开创自己辉煌的事业,而代替所有这些壮丽辉煌的战功的,却仅仅是一个可笑的老太婆,一个十四等文官的夫人,而且为了拿走她箱子里的钱,还得杀死她,(为了建功立业,你明白吗?)假如除此以外他并无别的出路,那么他会下决心干这种事吗?他会不会因为这种事太过平庸无奇,而且……罪孽深重,而趑趄不前呢?喏,那么我告诉你吧,很久很久以来,在这个‘问题’上,我伤透了脑筋,我终于恍然大悟了(不知怎的倏然间恍然大悟了),他不但不会趑趄不前,而且头脑里压根儿就不会想到,这是平庸无奇的……他甚至根本就不会理解:这有什么可趑趄不前的呢?我顿时感到无地自容。既然他再也没有别的出路,那么他就应该刻不容缓地掐死她,甚至连哼都不让她哼一声!……因此我也……照葫芦画瓢地跟着权威者……当机立断……掐死了她……事情的确就是这样!你觉得可笑吗?是啊,索尼娅,这件事最可笑的地方,也许在于事情竟是确凿不移的……”

索尼娅一点都没觉得好笑。

“您最好还是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不要举那么多例子,”索尼娅怯生生地用勉强能听清的声音请求道。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愁云满面地望了望她,抓住了她的双手。

“你又说对了,索尼娅。要知道,这些话全都是一派胡言,几乎都是些废话!你瞧:你已经知道,我母亲几乎是一无所有。妹妹侥幸受了些教育,也注定只能东奔西跑当家庭教师。她们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我已经上了大学,但在大学里我无法维持自己的生活,迫不得已只好暂时退学。假如我就这样勉强拖下去,那么十年二十年之后(如果天从人愿,情况好转),我仍然有希望当上一名教师,或者成为一个官吏,可以拿到一千卢布的年薪……(他似乎是倒背如流)然而到那个时候,母亲早已因为操劳和愁苦而憔悴不堪了,我还是不能使她感到安慰,而妹妹……唉,妹妹的情况也许更糟!……难道竟然可以一辈子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置若罔闻,把母亲忘记到九霄云外,让妹妹低首下心地,譬如说吧,任人侮辱?为了什么?是不是为了在埋葬她们以后,挣钱去养活其他的人——妻子和孩子,而以后又一文不名地让他们活在世上餐风饮露?唔……唔,于是我下定决心要占有老太婆的钱,把它们用作我最近几年的费用,不再使母亲担忧受苦,用这些钱维持我大学的生活,实现我大学毕业后最初的一些计划,——大刀阔斧、不遗余力地彻底改变这一切,为自己开创一个崭新的前程,踏上一条独立自主的新路……唔……唔,我要说的就全在这里了……唔,当然喽,我杀死了这个老太婆,——我做了一件坏事……唉,不说了!”

他感到浑身乏力,勉强把话说完,就低下了头。

“哎哟,这可不对,这可不对,”索尼娅苦恼地高叫起来,“难道可以这样吗……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那是你自己认为不是这样的!……可我是真诚的,讲的全是大实话!”

“可这到底算什么实话呀!噢,上帝啊!”

“要知道,我只不过杀死了一只虱子,索尼娅,杀死了一只毫无用处、狗彘不如、为害人间的虱子!”

“难道人倒成了虱子!”

“我当然也知道并非虱子,”他答道,十分古怪地望着她,“不过,我是在胡说八道,索尼娅,”他补充了一句,“早就在胡说八道了……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说得很对。这完全、完全是因为别的原因。……我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了,索尼娅……现在我头痛欲裂。”

他的双眼像发热病一般灼灼发光。他几乎就要开始呓语起来了;不安的微笑在他的嘴角闪闪烁烁。透过亢奋的精神状态可以看出他已完全筋疲力尽了。索尼娅明白,他心里是多么难受。她也开始感到天旋地转起来。他的话说得多么奇怪:似乎有些东西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可是到底怎么会呢!到底怎么会呢!上帝啊!”她绝望地绞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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