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镇更近一些,马路对面,森林边上,就是布里德的地方,这个地方名气很响,因为有一个妖精兴风作怪,这个妖精的名字在古代神话中并没有明确记载,但它在我们新英格兰的生活中,却扮演了一个十分突出,却又十分惊人的角色,跟神话中的人物一样,有朝一日,会有人给他写一部传记;这家伙来的时候,先是装成朋友或雇工,然后开始洗劫,甚至杀掉全家,——真是一个新英格兰怪种。但是历史不应讲述这儿发生的悲剧,还是让时间从中协调,缓和气氛,给这些悲剧增添一份蔚蓝色彩。有一个众说纷纭的传说,说这儿曾经有一个酒店,还有一口井,就是这口井,给游客提供清淡的饮料,给他的骏马补充给养。在这儿,人们相互致意,聆听或讲述新闻,然后分道扬镳。
虽然布里德的小屋久无人住,但是12年前,它还矗立在这儿。屋子大小跟我的差不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总统大选之夜,一帮顽皮的孩子将它点上了火。当时我住在村边,正读着戴夫南特(戴夫南特(Sir William Davenant,1606-1668):英国诗人,《龚迪伯特》是其创作的一首英雄史诗。)的《龚迪伯特》,读得几乎入了迷,那年冬天,我一做事就犯瞌睡,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家传,我有一个叔叔,连刮胡子都能睡着,于是一到星期天,他就不得不来到地窖,给土豆去芽,让自己保持清醒,安守着自己的安息日,要不就是因为我想通读查尔姆斯编的《英国诗集》。这本诗集大大征服了我的神经(原文用的是双关语。“神经”原文是Nervii,原指公元前57年被恺撒打败的一个北方欧洲部落。而梭罗这儿的意思是说查尔姆斯编的诗集征服了他的神经系统,就像恺撒征服了部落一样。)。我刚将头埋于此书,火警就响了,于是救火车急速向现场驶去,奔在前面的是一帮大人和孩子,而我则跑在最前头,因为我已跃过了小溪。 我们以为起火的是森林南端——我们这些人以前全都救过火,什么牲口棚啦,店铺啦,住所啦,全都烧起来了。“这是贝克的牲口棚。”有人叫道。“这是考得曼的地方。”另一个人断言道。正在这时,一串串新的火苗蹿到了森林上空,仿佛屋顶已经倒坍,于是我们一齐叫了起来:“康科德人救火来了!”马车飞驰而过,车上挤满了人,其中没准还有保险公司的代理人,无论多远,他都得到达现场;然而,救火车的铃声渐渐落后,越来越慢,越来越稳,而跑在最后的,则是那些先放火,后又报警的人,有人事后私下说道。于是,我们继续向前跑着,像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不相信自己的感官证据,直至来到了三岔路口,听到了爆裂声,并真正感受到墙那边的火的热量,我们才意识到,唉!我们已经到了。离火近了,我们的热情反而减了。一开始我们还想把一蛙塘的水都浇上去,但最后我们还是决定让它烧下去,它已烧得差不多,一点价值都没有了。于是我们围着救火车站着,一个挨着一个,通过喇叭筒,表达我们的心情,或低声讲述着世界上发生过的大火,包括巴斯科姆店铺的那场火灾,但是私下里我们感到,要是我们拖着救火车及时赶到,再加上一蛙塘的水,我们就能将这最后一场可怕的大火变成另一个洪水。最后,我们一点坏事没干,全都撤退,回去睡觉,我呢则继续看我的《龚迪伯特》。说到《龚迪伯特》,序文中有这样一段话,说机智是心灵的香粉,“而大多数人并不了解机智,就像印第安人并不了解香粉一样”。对此我不敢苟同。
第二天夜晚,大约同样的时间,我穿过田野,正好经过那儿,听到了一阵低低的呜咽,黑暗之中,我走近一看,发现这个人我认识,他是这个家庭的惟一幸存者,继承了这个家庭的优点和缺点,只有他才关心这场火灾,此刻,他趴在地上,眼睛瞧着地窖的墙,看着里面仍在燃烧的灰烬,跟往常一样,喃喃自语。他成天在河边的草地上工作,只要一有机会,他就跑来,看看他祖上的家,看看他儿时呆过的地方。他从各个角度,各个方位,对地窖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总是趴在地窖上,好像石头缝里藏着他所记得的财宝,而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块砖头和灰烬。房子已经荡然无存了,他只好看看这片废墟。看到我的出现,他仿佛得到了同情,心中颇感安慰,夜色朦胧之中,他指给我一口盖好了的井,谢天谢地,这口井还没烧掉,他在井边久久地摸索着,寻找他父亲制作架起的井水升降装置,摸了摸那曾经维系着载重物的铁钩或铁环——他能摸的也只有这个了——他使我确信,这是一件不平常的“装置”。我摸了摸它,后来我每天散步时,还要去看看它,因为这上面悬着一个家族的历史。
同样还是左侧,在看见井的地方,墙边的丁香丛中,也就是现在的开阔田野上,曾经住着纳丁和勒格罗斯。不过他们回林肯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