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芳汀/第七卷 商马第案件/三 脑海中风暴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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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谈话之后,他便一直是这种样子,内心思潮起伏,外表情绪镇静;他采取了一种所谓的“自全法”。一切都是混乱的,脑子里满是冲突,心情骚乱,理不出头绪;对自己他什么也说不出,只感受到了刚刚来到的猛烈打击。他照常去看芳汀,延长了呆在那里的时间,那是出自为善的本性,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他把芳汀交给嬷嬷们照顾,觉得也许非亲自去一趟阿拉斯不可了。但对这次远行并没有做最后决定。他心想,他绝没有遭到别人怀疑的危险,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那件事的经过。这样,他订下了斯戈弗莱尔的车子。

他吃了晚饭,胃口还相当的好。

他回到自己房里,开始思考。

他考察当时的处境,觉得离奇万分,闻所未闻。他的心思紊乱到了极点,心头涌起一种不可言喻的急躁情绪。他从椅子上跳下来,把门死死地关上,生怕有什么东西溜进来。他对可能发生的事严阵以待。

过了一会儿,他吹灭了蜡烛。因为烛光令他烦躁。

他似乎觉得有人在看他。

不错,有人。可是谁呢?

咳!他想要关在门外的那东西到底还是进来了。不想让它瞧见,它却偏偏望着他。这东西不是别的,就是他的良心。

他的良心,那便是上帝。

可是,开始时,他还努力使自己相信,身旁没有什么人,不会有意外发生。门已关好,不会有谁进来。房间里这么暗,不会有人看见自己了。他可以安全了。他把双肘放在桌上,双手捧着头,在黑暗里思索起来。

“我是怎么啦?”“我在做梦吗?”“沙威对我说了些什么?”“我真的看见了他,他真的向我说了那些话?”“那个商马第何许人?”“他真像我?”“可能吗?”“昨天我还好好的,绝没想到有什么事要发生!”“昨天这个时候我干了什么?”“这里头有些什么问题?”“怎样解决?”“如何是好?”

他的心绪被许多诸如此类的问题困扰着,脑子也失去了记忆能力,思绪波涛般汹涌澎湃。他双手捧着头,想使思潮停息下来。

他想在纷乱的头脑中理清思绪,想出一种明确的见解和方法,但除了苦恼,什么也办不到。

他的头热得难忍。他走过去,把整个窗子推开。天上不见星辰。他走回来,重新坐在桌前。

这样,第一个钟头过去了。

渐渐地,沉思中开始形成一些模糊的线索。尽管他还不能看清楚问题的全貌,但已能望见一些局部的情况,且如同观察的实际事物一样,它们变得清晰起来。

他开始认清了这样一点:尽管情况离奇紧急,但自己还完全能居于主动地位。

而他却越来越感到恐惧。

直到目前为止,他的思虑中仅仅是为了避免别人知晓他的名字。但这种思想与一贯向往的严正虔诚相背离。当他在黑幕之中苦苦思量时,最为恐惧的莫过于别人提到那个名字。那个名字一旦重新出现,那就意味着一切的终结,意味着新生命的毁灭。并且,谁能知道?也许那还意味着他的新灵魂也同样在他的心中毁灭。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就会颤抖起来。当时,假设有人告诉他,说将来会有一天,那个名字会在他的耳边响起,冉阿让那三个丑恶的字会突然从黑暗中跳出来,出现在他的面前,会有一束强烈的光突然在他头上亮起来;同时还告诉他,即使那样,这个名字却不会对他构成威胁,那束强烈的光倒使他的隐情更为深密,面纱被撕开,还可能增添隐物的神秘色彩,就好像地震不但不能毁掉他的房屋,反而能使他的房屋更加坚固一样。那种非常的变故演变的结果,假使他本人觉得那样还不坏,便会使他的生存变得更加光明,同时,他的隐秘也更难被人识破,这位德高望重的绅士马德兰先生,由于那被人称作冉阿让的人的出现,会比任何时候都安全,比任何时候都荣耀……假如当时有人对他说这些话,他一定会认为是荒谬的。然而,这一切刚才恰巧发生了!一大堆不可能之事竟成了现实。本来是痴人说梦,可它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事,而且是上帝允许的!

他的想象继续明朗起来。他对自己的处境看得越来越清楚了。

他似乎觉得自己刚做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梦,梦中,他看到自己在黑夜之中,正从一个斜坡滑向一道深渊,并且到了那深渊的边沿;进退维谷,他站着发抖。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个不相识的人,一个陌生人的黑影——命运把那人当做自己——要把他推下那深渊。那深渊必须有一个人去填塞,不是他自己,就是那一个人。

他只好听其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