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他什么也没有问她,只是抓住她的一只手,把它夹在自己的胳膊里,带着她往前走。为了避免遇见任何有可能遇见的行人,他就离开大路,走进枞树林中的一条小路。当他们走进了枞树林的深处,听见枞树枝叶的呜咽声时,他才停了下来,带着疑问的神情看着她。
“安琪尔,”她说,仿佛在等着问她。“你知道为什么我一路追了来吗?告诉你吧,我已经把他杀了!”她说的时候,脸上露出一点儿可怜的惨笑。
“什么?”他想到她奇怪的神情,以为她神经错乱了,所以问她。
“我真的把他杀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把他杀了的,”她继续说。“安琪尔,杀他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早在我用手套打他的嘴的时候,我就想过,因为他在我年幼无知的时候设陷阱害我,又通过我间接害了你,恐怕总有一天我也许要杀了他。他来这儿拆散了我们,毁了我们,现在他再也不能害我们了。安琪尔,我从来就没有像爱你一样爱过他。这你是知道的,是不是?你一直不肯回来找我,我是没有办法才跟了他的。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当时我那样爱你,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我想不出来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但是我不怪你;只是,安琪尔,既然我已经把他杀了,你能不能宽恕我对不住你的罪过?我一路跑来的时候,我就想过,你一定会因为我把他杀了而宽恕我的。杀他的想法就像一道亮光,让我感到只有那样你才能回到我的身边来。我再也不能忍受失去你了——我完全无法忍受你不爱我,这你是不知道的!现在你跟我说你爱我吧,亲爱的亲爱的丈夫;既然我已经把他杀了,跟我说你爱我吧!”
“我真的爱你,苔丝——啊,我真的爱你——所有的爱都回来了!”他热烈地把她拥抱在怀里说。“可是你说你把他杀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说我真的把他杀了,”她嘟哝着说,好像在梦里一样。
“什么,是杀在他的身上吗?他死了吗?”
“不错。他听见我在那儿为你哭着,就尖刻地嘲弄我;用难听的话骂你;后来,我就把他杀了。我心里忍受不了啦。他以前就因为你而挖苦我。接着我就穿好衣服出来找你了。”
克莱尔开始慢慢地相信,她至少稍微地动过杀机,想做她刚才说的事;他一面对她的动机感到恐惧,一面又惊讶她对他自己的爱情的力量,惊讶这种奇特的爱情,为了爱情,她竟然完全不顾道德。由于还没有意识到她的行为的严重性,她似乎终于感到了满足;她伏在他的肩上,高兴地哭着,他看着她,不知道在德贝维尔家族的血统中究竟有什么秘密特点,才导致苔丝这种精神错乱的举动——如果说她只是一种错乱举动的话。他突然在心里想到,之所以会产生关于马车和凶杀的家族传说,大概就是因为知道德贝维尔家里出过这种事情。同时他也按照他混乱的和激动的思想推理,认为苔丝只是在她提到的过度悲伤下一时失去了心理平衡,才陷入这种深渊的。
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就太令人可怕了;如果只是一种暂时的幻觉,那也太令人悲伤了。不过无论如何,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曾经被他遗弃了的妻子,这个感情热烈的女人紧紧地靠着他,一点儿也不怀疑他就是她的保护者。他看出来,在她的心里,在可能的范围内,她认为他只能是她的保护者。柔情终于彻底战胜了克莱尔。他用他苍白的嘴唇不停地吻她,握住她的手,说——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最亲爱的人,无论是你杀了人还是没有杀人,我都要尽我的一切力量保护你!”
于是他们在树林里往前走,苔丝不时地把头转过去,看一看安琪尔,虽然他疲惫不堪,一脸憔悴,但是她在他的形貌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毛病来。在她的眼里,他无论在形体还是在心灵上,还是像过去一样完美。他仍然是他的安提诺俄斯安提诺俄斯(Antinous),古代罗马美男子,为罗马皇帝哈德林(Hadrian)所爱。甚至是她的阿波罗阿波罗(Appollo),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以美和勇敢著名。他那张满是病容的脸,今天在她爱情的眼光看来,还是和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像黎明一样美丽,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人的脸曾经纯洁地爱过她,也只有这个人相信她是一个纯洁的人。
他有一种直觉,现在不能像他想的那样去镇外的第一个车站了;这儿的枞树林绵延数英里,于是他们仍然往枞树林的深处钻去。他们互相搂着对方的腰,踩着枞树干枯的针状叶子漫步走去;他们意识到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这儿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便把那具死尸抛在脑后,沉浸在如痴如醉,似真似幻的气氛中。他们就这样向前走了好几英里,直到苔丝惊醒了,看看四周,胆怯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