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考伯太太又弹打墙壁,问沏茶的水可否已准备了,这下就中断了我们这友好谈话,使我们不能再对生活另一方面进行交流了。她用最让人满意的方法为我们准备茶水。每当我走近她,递给她茶杯、面包或奶油时,她就小声问我,朵拉是白还是黑,是矮还是高,或这类问题。我觉得她这么问让我挺高兴。喝过茶后,我们在火炉边讨论各种问题;米考伯太太为我们唱她最拿手的《勇敢的白衣军官》和《小塔夫林》(她用的是种低弱平平的音调,我记得,我刚认识她时把这声音当做辅助听力的淡啤酒呢)。还是和她的爸爸妈妈一起住在她娘家时,米考伯太太就以善唱这两支曲子而闻名。米考伯先生告诉我们,他第一次在她娘家见到她时听到她唱第一支曲子时,就格外被她所吸引了,她唱到《小塔夫林》时,他就打定主意:不得到这女人,他誓不生还。
在十点和十一点之间,米考伯太太站起身来,又把那帽子用那浅棕色纸包好,再戴上软帽。特拉德尔穿外套时,米考伯先生乘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塞给我一封信,嘱我等人们离去后再看。米考伯先生领着米考伯太太走前头,特拉德尔拿着帽子随后。我乘拿着蜡烛在栏杆上为他们照明好下楼时,把特拉德尔留在楼梯顶上了。
“特拉德尔,”我说道,“米考伯先生不是坏人,很可怜;不过,如果我是你,我决不会把什么借给他的。”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特拉德尔笑道,“我并没什么可借的呀。”
“你有一个名字,你知道的。”我说道。
“哦!你说那是可以借的一种东西吗?”特拉德尔若有所思道。
“当然。”
“哦!”特拉德尔说道,“是的,当然!我非常感激你,科波菲尔;不过——恐怕我已经把那个借给他了。”
“用来当做某种投资的那期票上吗?”我问道。
“不,”特拉德尔说道,“不是用在那种上面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那种呢。我曾一直以为他很可能会在回家的路上建议那种呢。我的是借去做另一种用途了。”
“我希望将来不会出错。”我说道。
“我希望不会,”特拉德尔说道,“不过,我想不会出错的,因为他前一天还告诉我,说那是会有办法还的。那是有办法还的,米考伯先生就是这么说的。”
这时,米考伯先生朝我们站的地方抬头看,我只来得及把我的告诫又重复了一遍。特拉德尔谢过我就下去了。可是,当我看到他手托帽子下去后又那么好心地扶起米考伯太太时,我担心他就会连骨带皮地被拖入金融市场了。
我回到火炉边,正在半认真半讥讽地默想米考伯先生的性格及我们的老关系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上楼脚步声。一开始,我还以为这是特拉德尔回来取米考伯太太拉下的什么东西呢,但那脚步声临近时,我听出来了。我觉得我的心跳得很厉害,血液一下涌上我的脸,因为那是斯梯福兹的脚步声。
我从没忘记过爱妮丝,她也一直在我一见到她后就在思想上专为供奉她而辟出的神殿中——如果我可以这么说。可是当斯梯福兹走进来,站在我面前伸出手,落在他身上的阴影又成了光明,我也为曾怀疑我那么爱过的人而感到惶惑和惭愧了。我也仍然爱她,仍然把她看做我生活中仁慈温柔的天使;但我责备我自己(而不是她)冤枉了斯梯福兹;如果我知道什么可以给他补偿,我一定会去补偿的。
“嘿,雏菊,大孩子,发愣了!”斯梯福兹亲热地和握了我的手又很快乐地甩开,笑着说道,“我又撞上你请客了吧,你这个赛巴力特人[53]!这些博士院的家伙真是城里最快活的人了,我相信是这样;完全胜过我们冷冰冰的牛津人!”他一面在我对面米考伯太太刚坐过的那沙发上落座,把炉火拔旺,一面用那愉快的目光打量我的房间。
“我开始是那么吃惊,”我尽我能感到的热情欢迎他道,“我几乎都透不过气来问候你了,斯梯福兹。”
“行呵,正像苏格兰人说的,害眼病的人见了我包好[54],”斯梯福兹接着说道,“见了你,雏菊,正精神着呢,也一样。你好吗,我这巴库斯的信徒[55]?”
“我很好,”我说道,“不过,今晚并不是请客,虽然也有三个客人。”
“我在街上遇见他们仨了,他们都在高声夸你哪,”斯梯福兹紧接道,“我们那位穿紧身裤的朋友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