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凳子拖近沙发，由于想起那张弯弯的大嘴巴和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她的表情完全变了。

“你瞧，”她说，“我们不要谈论死了，我不喜欢这样。我们来谈论活吧，我们多谈谈迪肯，然后我们再看看你的图画。”

这是她所能说出的最好的话了。谈起迪肯就意味着谈起旷野，意味着谈起那座农舍，以及住在里面的十四口人，他们每周靠十六先令过日子——孩子们像小野马似的，被旷野上的草儿喂得又肥又壮。还有迪肯的妈妈——还有跳绳——还有阳光照耀下的旷野——还有黑土里冒出来的淡绿色嫩芽。一切都是那么充满生机，玛丽一口气说了很多，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科林一会儿说，一会儿听，这也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两个人都开始无缘无故地大笑，就像小孩子在一起高兴时那样。他们笑啊，笑啊，最后显得十分热闹，似乎他们是两个普通、健康、正常的十岁孩童——而不是一个倔强、瘦小、没有爱心的小姑娘和一个病怏怏的以为自己会死的小男孩。

他们十分开心，忘记了看图画，也忘记了时间。他们为本·威瑟斯塔夫和他的知更鸟而哈哈大笑，这时，科林突然想起了什么，竟然坐起身来，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背没有力气。

“你知道吗，有件事情我们还从来没有想到，”他说，“我们是表兄妹。”

这真是太奇怪了，他们聊了这么多，却从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情，于是他们笑得更欢了，因为他们现在有了心情，什么事情都觉得好笑。正当他们笑得不亦乐乎时，门开了，克雷文医生和梅德洛克太太走了进来。

克雷文医生着实吓了一跳，而梅德洛克太太则差点儿仰面摔倒，因为他一不小心撞在她身上。

“天啊！”可怜的梅德洛克太太叫道，她的眼睛恨不得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天啊！”

“这是怎么了？”克雷文医生说着，走上前来，“这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的情景使玛丽再一次想起了小王公，科林答话时，仿佛医生的惊讶和梅德洛克太太的恐惧都丝毫不算什么，仿佛进来的是一对老猫和老狗，没有让他觉得丝毫的不安或害怕。

“这是我的表妹，玛丽·雷诺克斯，”他说，“我让她来跟我聊天。我喜欢她。只要我派人去叫她，她就必须随时过来。”

克雷文医生不满地转向梅德洛克太太。

“哦，先生，”她紧张地说，“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这个地方的仆人谁都不敢说——他们被吩咐过的。”

“没有任何人告诉她任何事情，”科林说，“她听到我哭，就自己找到了我。我很高兴她来了。别犯傻，梅德洛克。”

玛丽发现克雷文医生似乎不高兴，但是很显然，他不敢跟他的病人作对。他坐到科林旁边给他把脉。

“恐怕你太激动了，激动对你不好，我的孩子，”他说。

“如果她不来的话，我才会激动，”科林回答，眼睛里开始闪着危险的光。“我现在好了些，是她让我好了些。护士必须把她的茶点和我的一起送来，我们要一起用茶点。”

梅德洛克太太和克雷文医生为难地对视了一眼，但显然无可奈何。

“他看起来确实好多了，先生，”梅德洛克太太试探地说，“不过——”她仔细考虑着这件事，“——今天早晨他显得更好一些，在她来房间之前。”

“她昨天晚上来过，跟我一起呆了很久。她给我唱了一首印度斯坦歌，让我睡着了，”科林说，“我醒来时就觉得好多了，还想吃早饭了。现在我想吃茶点，告诉护士，梅德洛克。”

克雷文医生没有久留。护士进房间的时候，他对她说了几分钟的话，然后又提醒了科林几句。他不能多说话；不能忘记他在生病；不能忘记他很容易累。玛丽想，看来他有很多不愉快的事情都不能忘记。

科林显得很烦躁，那双长着黑睫毛的奇特的眼睛紧盯着克雷文医生的脸。

“我要忘记，”他终于说，“她让我忘了这些，所以我才要她来。”

克雷文医生离开房间时神情不快。他朝那个坐在大脚凳上的小姑娘不解地瞥了一眼。他刚一进门，她就又变成了一个拘谨、沉默的孩子，他看不出她有什么讨人喜欢之处。不过，那男孩的确显得活泼了些——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沿着走廊走了。

护士把茶点端了进来，放在沙发旁的桌子上。科林说：“我不想吃东西的时候，他们总是要我吃。现在，如果你吃的话，我也就吃。那些小蛋糕看起来不错，还热乎乎的。给我讲讲王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