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倒挺不错,”蒙克斯(这里姑且保留他的化名)沉默了半天才说。沉默时他绷着脸,不屑地将身子扭来扭去,布朗洛先生则用手捂着脸坐在那儿。“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你有一个弟弟,”布朗洛先生打起精神说道,“一个弟弟,在街上我走在你身后,在你耳旁轻轻地提一提他的名字,就足以叫你惊慌、紧张兮兮地跟我上这儿来。”
“我没有弟弟,”蒙克斯回答,“你明知我是个独生子。干吗还跟我说起什么弟弟?这一点你我都清楚。”
“你还是听听的好,有些事我很明白,你也许并不清楚,”布朗洛先生说,“我有办法会让你慢慢提起兴趣的。我知道,你那个倒霉的父亲曾在门第观念和最龌龊、最狭隘的虚荣心逼迫下,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结了一桩不幸的婚姻,而你就是那门亲事唯一的,也是极不自然的结果。”
“你的话讲得很难听,可我不会计较的,”蒙克斯嘲弄地笑了笑插话说,“你知道实情,这对我也就够了。”
“可我还知道,”老绅士继续说道,“那不般配的结合带来的是灾难,是慢性折磨和无休止的痛苦。我知道那对不幸的夫妇各自套着沉重的枷锁,度日如年,何等厌倦这个毒害着他们心灵的世界。我知道他们一开始是冷漠地以礼相待,不久便公开辱骂,冷淡变成反感,反感变成憎恶,憎恶变成仇恨,直到最后终于挣断那条哐当响的锁链,各奔东西,彼此都带着一截只有死亡才能斩断的可恨的链条,到了新环境两人都强作欢颜企图将它掩藏起来。你母亲做到了,很快就忘掉了。可是过了多少年,那锁链仍在你父亲心里生锈、腐烂。”
“是的,他们分居了,”蒙克斯说道,“那又怎么样呢?”
“在他们分居了一段时间之后,”布朗洛先生回答。“你母亲在欧洲大陆纵情享乐,完全把足足小她十岁的年轻丈夫抛到了脑后,而你父亲眼看前途无望,一直滞留在国内,便结交了一班新朋友。至少这一情况你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蒙克斯说着,将目光转向一边,一只脚轻踏地面打着拍子,摆出一副概不认账的样子。“我不知道。”
“你的态度还有你的所作所为一样使我确信你非但没有忘记这件事,而且始终耿耿于怀,”布朗洛先生回答,“我讲的是十五年前的事,当时你才不过十一岁,而你父亲只有三十一岁。我这儿再重申一遍,他奉父命结婚的时候还只是个孩子。你是要我重提那些使你父亲的名声蒙上阴影的事情呢,还是不用我说,你自己将实情告诉我?”
“我没有什么实情好告诉你的,”蒙克斯答道,“你只要愿意,只管说你的。”
“当时他新交的朋友,”布朗洛先生说道,“是个退役的海军军官,妻子大约半年前去世了,丢下两个孩子本来还要多,但幸好只活下来两个。两个都是女儿,一个如花似玉刚十九岁,另一个小丫头只有两三岁。”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蒙克斯问。
“他们住在乡下,”布朗洛先生仿佛没有听见这句插话继续说道,“你父亲也游荡到了那一带,并在那儿住了下来。结果,双方很快从相识、亲近最后成了朋友。你父亲的天赋很少有人比得上,他有着他姐姐一样的心灵和品貌。老军官慢慢对他越加了解,也越加喜欢他了。我真希望事情到此为止就好了,可偏偏军官的女儿也和父亲一样越来越喜欢他了。”
老绅士顿了一下,他见蒙克斯咬着嘴唇,两眼盯住地板,便立即往下说道:
“年底的时候,他和军官的女儿订下了婚约,订下了庄严的婚约,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赢得了一个纯洁无瑕的姑娘那真挚而火热的爱情。”
“你的故事还真够长的。”蒙克斯烦躁地在椅子上扭动着身子说道。
“这是一个充满忧伤、苦难和不幸的真实故事,年轻人,”布朗洛先生回答,“这类故事通常都比较长。如果是一个单纯快乐美满的故事,那几句话就能讲完。后来,你家的一个大款亲戚过世了。当初就是为了巩固他的利益和地位,才牺牲了你父亲的幸福,这类现象不算稀奇。为了弥补自己一手造成的不幸,他给你父亲留下了他自认为能够消除一切痛苦的灵丹妙药——钱。你父亲必须即刻赶往罗马,因为那亲戚本来是到罗马去养病却不巧死在那儿了,身后丢下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你父亲去了,在当地却染上了一种不治之症。消息一传到巴黎,你母亲就带着你赶去了。在你们抵达的第二天,你父亲就离开了人世,没有留下任何遗嘱——一句也未留下——于是全部财产就落入你们母子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