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是掩不住的,太太,”邦布尔先生说道,他慢腾腾地搅动着茶匙,带着有些暧昧的庄重,使他的魅力增加了一倍。“我将不胜荣幸,亲自淹死这样的猫。”
“那样的话你可真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女总管一边伸出手来接过教区干事的茶杯,一边活泼地说,“心肠也未免太硬了。”
“心肠很硬,太太,心肠硬?”邦布尔先生把茶杯递了过去,没有再说话,柯尼太太接过杯子,他顺势捏了一下她的小指头,然后拿两个手掌在自己的滚边背心上拍了拍,并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把椅子从壁炉旁挪远了一些。
柯尼太太和邦布尔先生本来是相对而坐,中间隔了张圆桌,面前是壁炉,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是很大。可以看出,邦布尔先生从壁炉前往后退,人依然挨着桌子,这样便增大了他与柯尼太太之间的距离——这一举动无疑会使一些细心的读者敬佩,认为这是邦布尔先生的英雄举动。邦布尔先生现在多少正受到时间、地点和机会的诱惑,就要说出某种柔情蜜意的话来。这种话从一帮没头没脑的轻薄之徒口中说出来倒是很合适,但是如果是出自法官、议员、大臣、市长以及其他达官贵人之口,似乎就大大有损体面。对于一名教区干事的威严与庄重来说更是如此,这种人(这点大家都很清楚)比所有这些大人物还要严肃,不会变通。
不管邦布尔先生的目的如何,肯定都是最好的主意。但是,不幸的是,前面已经两次提到,桌子是圆的,邦布尔先生一点一点地挪动着椅子,很快地就开始缩短了自己与女总管之间的距离。他继续沿着桌子外缘移动,不失时机地把自己的椅子靠近了女总管坐的那把。千真万确,当两把椅子碰在一起的时候,邦布尔先生便停了下来。
这时,女总管如果把椅子往右挪,就会被炉火灼到,要是往左动一动,肯定会倒进邦布尔先生的怀里,于是(考虑慎重的女总管一眼就预想到了这两种后果),她坐在那儿一动没动,又端给邦布尔先生一杯茶。
“柯尼太太,心肠很硬吗?”邦布尔先生一边搅动着茶,一边抬起头来,盯着女总管的脸说道。“你心肠硬吗,柯尼太太?”
“我的天!”女总管叫道,“这么古怪的问题,你一个单身男人也开得了口,邦布尔先生,你问这个干吗?”
干事把茶喝了个精光,又吃了一片面包,抖掉膝盖上的碎屑,擦了擦嘴,不紧不慢地吻起女总管来。
“邦布尔先生!”这位考虑周到的女士低声叫道,一阵巨大的恐惧袭来,她几乎变了腔调。“邦布尔先生,我要喊啦!”邦布尔先生没有理会,反而慢慢地不失体面地伸出胳膊,挽住女总管的腰。
正当这位女士说自己想要喊出来的时候,对于这种大胆的得寸进尺的行为,她理所当然要喊的,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使这一意图变得不再必要了。听到有人敲门,邦布尔先生敏捷地跳到一边,并开始使劲地去掸酒瓶上的灰尘,女总管厉声问谁在那儿。值得一说的是,她的声音已经完全恢复成了那种十足的官腔,这是个特别的例子,说明突发事件可以有效地抵消极度的恐惧造成的影响。
“劳您大驾,夫人,”一个干瘪的、奇丑的老年女贫民把脑袋从门口伸了进来。“老莎莉快不行了。”
“哦,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女总管气鼓鼓地问道,“我又不能保住她的命,我能吗?”
“不,不能,夫人,”老妇人答道,“没人能保住,她没得救了。我见过许多人死,婴儿、壮年汉子,都见过,我知道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可她心里放不下,那口气很难咽下去,她没有发作的时候——这种时候也不多——她说有话要向你交代,你一定得听听。夫人,你要是不去一趟,她不会安安静静地死的。”
听到这,可敬的柯尼太太嘟嘟囔囔地诅咒了一番,臭骂那个老婆子非要故意打搅一下上司才肯闭眼,说完匆匆抓起一条厚围巾把自己裹起来,她简短地请求邦布尔先生待到她回来,因为她恐怕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接着她吩咐来报信的老太婆腿脚利索些,免得在楼梯上磨蹭一整夜,然后便极不情愿地跟着老太婆走出房间,一路上骂声不断。
邦布尔先生独自留下来以后的活动颇令人费解。他打开壁橱,点了一下茶匙的数目,掂量了一下方糖夹子,又仔细察看了一番银制的牛奶壶,以确定它确是纯银的。上述种种好奇心满足了以后,他歪戴着三角帽,神色庄重地绕着桌子跳了四圈步法独特的舞蹈。这一番奇特的表演结束后,他摘下帽子,背朝壁炉,仰面躺在椅子上,似乎正在脑子里开列一张家具的明细清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