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35 下面接着讲堂吉诃德如何得知为杜尔西内亚驱魔的方法和别的古怪事

堂吉诃德[电子书]

“旁人也好自己也好,重也好轻也好,”桑丘的倔劲上来了,“谁也甭想碰我一下。杜尔西内亚·德尔·托博索小姐又不是我生养的,她的眼睛出了毛病干吗拿我的屁股去抵?我的主人老爷跟她两人才是连在一起分不开呢,成天嘴里喊着:我的心肝,我的宝贝,离了你我活不了!为了给她驱魔,甭说挨鞭子了,只要是非干不可的事,他都心甘情愿。可是,让我挨鞭子?树窝补葱!”

桑丘刚说完,阴魂梅尔林身边那个披金挂银的仙子腾的一下站起来,摘掉遮脸的纱巾,露出的那张面孔真是少见的漂亮,把在场的人都给镇住了。她那股满不在乎的劲头很有点男人味道,声音也不太像女子的;她直冲桑丘·潘沙说:

“你这个倒运的侍从,你不识好歹、见死不救、狼心狗肺!你这个没脸没皮的贼骨头!难道有人叫你从高塔顶上往地下跳了吗?你这个人间的孽障,莫非有谁叫你一口吞下十几只蛤蟆、两个蝎虎子、三条蛇了吗?也不是撺掇你拿吓人的尖刀去宰掉自己的老婆孩子!那你吓成这样,死活不肯,倒也没什么奇怪的。连三千三百鞭子也受不了!这种事,最不起眼的孤儿在受戒期间,每个月都能赶上。凡是心肠慈善的人,不管是现在的,还是往后世世代代的,听了你这些话都会惊呆、吓坏、气疯的!你这个下贱的倔牲口,我叫你看着我,用你那两只贼溜溜的夜猫子眼盯着我这两颗堪与明星比拟的瞳仁吧!瞧瞧泪珠是怎么成串成缕地流出来,在我平展的美丽脸颊上画出一道道沟渠、大路和小径。你这个老滑头,满肚子坏水的妖魔,至少可怜可怜我嘛!我正青春年少,今年不过十……来岁,我是说,我刚满十九岁,还不到二十岁,就在土里土气的乡下女人的糙脸皮下一点点凋零憔悴下去。我这会儿这副样子,完全是眼前这位梅尔林先生的特殊照顾,为的是用我漂亮的容貌打动你的心。一个美女愁苦的泪水足以把顽石变成棉球,把猛虎变成羔羊。你这头犟牛,快抽打你的大屁股蛋呀!你这个懒虫,把你吃饭的时候那股狼吞虎咽的劲头拿出来呀!快让我的皮肤光滑细腻起来,让我的性情柔顺温和起来,让我的容貌光彩夺目起来。就算你不心疼我,不听我劝,那你至少得为那个可怜的骑士着想吧?他是你的主人,就在你身边。我敢说,我简直看见他的心了,已经提到嗓子眼儿上了,离嘴唇不过十指远,就等着你回话呢;你要是绝情绝义,它就从嘴里蹦出来;你要是古道热肠,它就再回到肚里。”

堂吉诃德听了这话,连忙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转身对公爵说:

“上帝呀,大人您瞧,杜尔西内亚说得真准,我的心真提到嗓子眼儿上了,像个投石器的弹丸!”

“桑丘,你看怎么办?”公爵夫人问。

“我说夫人,”桑丘回答,“我还是那句话:叫我挨鞭子?树窝补葱!”

“桑丘,你该说:恕我不从。你那说法不对。”公爵告诉他。

“大人您就别管这个了!”桑丘回答,“我这会儿可顾不得伸捉(桑丘想说“斟酌”。)字眼儿,这别人要抽的鞭子还是我自己要抽的鞭子都把我弄糊涂了,一点不知道自个儿在说什么干什么。不过我很想请教夫人一下,我这位女主人堂娜杜尔西内亚·德尔·托博索是在哪儿学会这么求人的?她跑来求我把我自己打得皮开肉绽,可满嘴喊我什么犟牛、不知好歹,反正是一长串难听的话,鬼才受得了呢!好像我的皮肉是铜铸的!好像她中魔不中魔跟我有什么相干!连一筐见面礼也没见她拿来,比方干净衣服啦、衬衫啦、头巾啦、袜子啦,哪怕我用不着呢,至少心里痛快呀!她倒好,张口就一句接一句地骂人。她总该知道那些常说的老话吧:毛驴驮金子,上山不费事;礼物送足,石头让路,嘴里只管求上帝,手中大锤不能离;说千道万,不如实事一件。还有我这位主人老爷,本来应该捋捋我的鬃毛,套套近乎儿,这样我才能乖乖地听话,就跟弹过的羊毛和棉花一样。可他呢?说什么要把我抓住捆在树上,扒得光光的,还把抽打我的次数翻了一番!我这二位男女主人也该想想,他们要用鞭子抽的不光是个侍从,还是个总督呢!莫非他们以为这样款待官员就是酒加樱桃、锦上添花了吗?真见鬼!我看这二位得好好学学,学会怎么求人办事,总得有个礼貌吧?说话办事得瞅准节骨眼儿,谁都有个心里不自在的时候。本来眼看我的绿袍子撕破了,一直别扭得没处撒气儿呢,他们倒好!巴巴儿地跑来叫我用鞭子抽自己,还得心甘情愿!哼!我倒情愿四处横行霸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