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23 这部传记里最稀奇的事件之一:著名的堂吉诃德在黑山

堂吉诃德[电子书]

“就说我知道吧。”牧羊人说,“差不多是六个月以前,离这地方大概三莱瓜的羊倌棚里,来了一个模样身材都挺帅的漂亮小伙儿,骑的就是死在那儿的那头骡子,您说看见过可没碰过的鞍垫和箱子也是他的。他问我们这山里什么地方最荒凉僻静。大伙告诉他就是咱们现在待的这个山沟。真的,不信您再往里走半莱瓜,保准找不到回头路。所以我很奇怪,你们怎么钻进来的。不光没有大路通到这儿,连羊肠小路也没有。我说到哪儿了?对了,小伙儿听了我们的话,缰绳一勒,直冲我们指点的地方走去。大伙儿都很喜欢他的模样,可是不明白他的问话是什么意思,干吗要那么着急往深山里跑。从那以后再也没见他。过了几天,他半道上截住我们一个羊倌,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完了就跑到驮干粮的毛驴旁边,一股脑儿抢走了所有的面包和干酪。最后手脚麻利地又钻回山里去了。听说了这件事,我们几个人在山高林密的地方转悠了差不多两天,最后才找到他,见他躲在一棵又粗又高的软木树洞里。他低眉顺眼地出洞来迎我们,破衣烂衫的,被太阳晒黑的脸也走了样,我们差一点没认出来。他那身衣服虽说是破了,可还能看出个大概,这才知道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他客客气气跟我们打了招呼,没用几句话就给我们讲清了原委。说是他这副模样跑到山里来让大伙儿担惊受怕了,不过他只能这样做,他欠下的一大笔冤孽债要靠修行赎罪来还清。我们一遍遍问他究竟是谁,怎么也没能叫他开口。我们还告诉他,不吃东西是活不下去的,所以,他想吃什么,就事先说好他待在哪儿,我们会心甘情愿地给他送去。要是他不愿意这样,也可以尽管找羊倌要,千万别再抢了。他谢过了我们的好意,还说前几次真不该打劫,请我们原谅,只求往后看在上帝的面上周济他就行了,他保准不再胡来,至于他待的地方,就很难说了,只能每天夜里赶上哪儿就是哪儿。话刚说完,马上伤心地哭起来。就算我们长了一副铁石心肠,听了也得陪他流泪。想想看,头一次见他是什么光景,这会儿又是什么模样。我先头说了,他是个挺帅的漂亮小伙儿;说起话来斯斯文文,头头是道,分明是个有身份的体面人。他为人那么和气文雅,我们这些听他说话的尽管都是粗鲁的乡下人,也能一眼看出。他讲得正起劲的时候,半道上猛地打住,一声不吭了。好一会儿工夫,只顾两眼盯着脚下。我们谁也不言语,蔫不悄儿地等着,不知道他为啥发呆,怪可怜见的。瞅他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脚下,眼睫毛半天不眨一下;接着又合上眼睛,皱起眉头,闭紧嘴唇,真让人担心他要犯什么疯病了。我们果然没想错:只见他一头栽倒在地上,又抽冷子跳了起来,发狂似的朝身边的人扑过去,真是气势汹汹。要不是我们赶紧拽开,他真会把那人连捶带咬地毁了。他当时还不停地嚷嚷:‘你这个丧尽天良的费尔南多!坑得我好苦啊!我这会儿要找你算帐。世上所有的坏水都窝在你心里发臭了;你变着法儿地招摇撞骗。现在我要用双手把你的黑心挖出来!’他还说了好多别的话,都是骂那个费尔南多的,说他坑蒙拐骗、没有良心。我们好不容易把他拉开,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呢,再没说别的,撇下我们噌的一下就钻进野树林、荒草堆里,叫我们追也追不上。这么着,我们才揣摩着,他的疯病大概是时好时犯,不过实在是病得不轻,真不知道那个叫费尔南多的怎么狠狠地算计了他。从以后好多次的事情来看,我们一点没猜错。他有时候跑到山路上问羊倌们讨吃的,可有时候就是硬抢。反正只要疯病一犯,你好好给他东西他不要,非得动拳头夺不行。赶上脑袋清楚的时候,他会规规矩矩求人看在上帝的面上给他点吃的,还一边眼泪汪汪的千恩万谢。”

牧羊人接着讲下去:

“实话告诉二位吧,昨天我和四个牧羊的(两个是我的伙计,另外两个是朋友)商量定了,说什么也得想法找到他。然后管他乐意不乐意,先送他去阿尔莫多瓦尔再说,从这儿走,也就是八莱瓜的路程。要是他的病还有治,就在那儿给他治治看。再不就趁他脑袋清楚的时候,打听一下他到底是谁,有什么亲戚没有,也好捎个信儿去说说他受的这份罪。二位刚才问的事情我就知道这些。你们看见的那堆东西的主人就是你们撞上的那个人,整天光着身子在山上飞跑(堂吉诃德已经告诉他了,说是刚看到有人在山上蹦来跳去)。”

堂吉诃德听完牧羊人的话,感叹不已,越发想知道那个不幸的疯子到底是谁。他像先前一样再次打定主意?非得满山搜遍找到他不可,一个沟坎、一个山洞也不放过。可是没想到,他的运气还真不错。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要去找的那个年轻人就在他们左近的山沟里露面了。只见他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嘟囔囔,甭说离那么老远,就是走近了也听不清他说些什么。他的一身打扮正是刚才描述的那样。等走到跟前,堂吉诃德才看出,他穿的那件小褂原来是熏香皮子作的。很显然,能趁这身行头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年轻人走上前来跟他们打招呼,嗓音嘶哑刺耳,不过礼数周全。堂吉诃德也彬彬有礼地问候了对方,还特意从洛西南特背上下来,和蔼优雅地拥抱了他,紧紧搂了好一会儿,像是多时不见的老熟人一样。对方呢(仿照堂吉诃德的“苦脸”雅号,我们不妨称他“愁容褴褛人”)摆脱了那双胳膊之后,把堂吉诃德稍稍往外一推,两手搭在他肩上,仔细端详了半天,想认认到底是谁。等他看清了堂吉诃德披甲戴盔的那副模样装扮,脸上露出的惊讶一点不亚于堂吉诃德看他的表情。一番问候拥抱之后,头一个开口说话的是“褴褛人”。他都说了些什么?请接着读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