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人丛中挤了出去;然而那位军需官却不愿让他仅仅挨几声骂,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走他:他从桌子上抓起一只玻璃杯子,挥手扔向彼得·彼得罗维奇;但玻璃杯却直接击中了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她发出了一声尖叫,而那位军需官却由于用力过猛,失去了平衡,重重地跌倒在桌子下面。彼得·彼得罗维奇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半个小时后,他便离开了这幢公寓。索尼娅天生胆小,她很久以前就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更容易受到伤害,并且谁都可以欺侮她而几乎不会受到惩罚。然而直到此刻之前,她总是觉得,灾难不管怎样还是可以设法避免的——只要她对所有的人,对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笑脸相迎、温和驯顺。然而她失望极了。当然,她可以含垢忍辱,而且可以几乎毫无怨言地对一切都逆来顺受——甚至包括刚刚发生的这件事。不过,在最初的那一刻她还是感到创巨痛深。尽管她赢得了胜利,洗雪了冤屈——然而在此惊魂甫定、噩梦初醒之际,当她对事情的真相洞若观火,了如指掌以后——一种孤苦无助、备受欺凌的感觉使她心如刀割,痛苦不堪。她的歇斯底里发作了。她终于无法忍受,飞奔着冲出房间,跑回了家里。这件事几乎就发生在卢仁刚刚离开后。那只玻璃杯打中了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引起了在场众人的哄堂大笑,平白无故地代人受过,使她再也无法忍受了。她像发了疯似的尖叫着扑向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把她当作了罪魁祸首:
“从公寓里搬出去!马上就搬!快滚!”她一边吼着,一边把随手抓到的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一切物品,全都扔到地上。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本来就已经痛心入骨,几乎处于昏迷状态,这时她气喘吁吁、脸白如纸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她本已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也向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扑去。然而搏斗双方的力量太过悬殊;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像弹掉一根鸡毛一样,轻松不过地把她推开了。
“怎么!肆无忌惮地诬陷别人还嫌不够——这个骚货竟然还要跟我过不去!怎么!就在我丈夫安葬这一天,就在吃过我的酒席之后,竟然要把我们这些孤儿寡母逐出家门,赶到大街上去!可我能到哪里去呢!”可怜的女人嚎啕大哭,边哭边喊,搞得上气不接下气。“上帝啊!”她突然高叫一声,两眼灼灼发亮,“难道就没有公道了吗!假如不保护我们这些孤儿寡母,你究竟保护谁呢?好吧,咱们走着瞧吧!这世上有着法律和真理,必定有着,我定能找到!我这就去找,你等着吧,你这伤天害理的骚货!波列奇卡,你留下来照看弟弟妹妹,我马上就回来。等着我吧,哪怕在大街上也要等着我!咱们走着瞧吧,看看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真理?”
说着,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把已故的马尔梅拉多夫在谈话中提到过的那块绿色德拉德达姆细呢头巾披到头上,挤开那些依旧聚集在房子里的乱哄哄、醉醺醺的房客,涕泗滂沱地号叫着跑到了街上——她怀着一个朦朦胧胧的目标,下定决心要立即行动,无论如何也要在某个地方马上找到公道。波列奇卡吓得带着孩子们躲到角落里的一个箱子上,她双手抱着两个年幼的弟妹,浑身簌簌发抖,等待着母亲回来。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在屋子里东跳西蹿,尖声高叫,数数落落,把随手抓到的任何东西统统往地板上乱扔,尽情胡闹发泄。房客们你一言我一语,高声吵嚷,各不相让——有的就其理解,口沫横飞地谈论着发生的事情,有的各执己见,争论不休,骂骂咧咧,有的索性放开嗓子,唱了起来……
“而现在,我也该走了!”拉斯科尔尼科夫心想,“嘿,索菲娅·谢苗诺芙娜,我倒要看看,您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于是他向索尼娅的住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