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意莎·伊万诺芙娜赶忙礼貌地朝四方团团行屈膝礼,一边行礼一边向门口后退;然而在门口她的屁股却撞在一个仪表堂堂的警官身上,此人面色坦诚,容光焕发,蓄着漂亮、浓密的淡黄色络腮胡子。这就是分局局长尼科季姆·弗米奇。露意莎·伊万诺芙娜急忙行了个屈膝礼,膝盖都差一点碰到地板了,然后迈着小碎步,一蹦一跳地飞出了办公室。
“又是雷声隆隆,又是电光霍霍,又是旋风,飓风!”尼科季姆·弗米奇亲切、友好地对伊里亚·彼得罗维奇说,“又使别人惊慌不安了,又大发雷霆了!在楼梯上我就听见了!”
“是啊,怎么样!”伊里亚·彼得罗维奇气度高贵、毫不在意地说(他甚至不是说“怎么样”,而不知怎的说成“是啊——啊,怎么样——样”),并拿着几份公文,走向另一张桌子,每走一步就姿态生动地扭动一下肩膀,脚迈向哪边,肩膀就扭向哪边,“喏,请看:这位作家先生,也就是大学生,就是说从前是大学生,立了借据,却欠债不还,也不搬走,债主接二连三地控告他,而他竟还心怀不满,责怪我当着他的面抽烟!自己的行——行——行为下流卑鄙,可您瞧,请您再瞧一瞧他:他现在这副样子多么招人喜欢!”
“贫穷不是罪过,朋友,这算得了什么呢!众所周知,他是个火药桶,受不得委屈。您大概受了什么气,对他有意见,无法控制自己,”尼科季姆·弗米奇回头亲切地望着拉斯科尔尼科夫,继续说道,“不过这可是您的不对了:我告诉您吧,他是一个最——最——高——高——高尚——尚的人,但是一个火药桶,火药桶!一点就呼地着火,烈焰轰轰,烧完了——也就没事了!就全都过去了!归根结底,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在团里大家就管他叫‘火药桶中尉’……”
“那是多好的一个团——团——团啊!”伊里亚·彼得罗维奇高声感叹着,他虽然还有点余怒未消,但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一时间觉得意得志满。
拉斯科尔尼科夫突然想向他们大家说几句特别友好的话。
“得了吧,大尉,”他猛然转身,对尼科季姆·弗米奇毫不拘束地说,“请您设身处地想想我的境况……如果我有什么失礼之处,我甚至准备向他道歉。我是一个穷困而又有病的大学生,让贫穷给压垮了(他说的就是‘压垮了’)。我曾在大学念书,因为现在无法维持生计,但我会收到钱的……我母亲和妹妹住在×省……会给我汇款的,我……会还清债务的。我的房东是个心肠慈悲的女人,但是因为我丢掉了教书工作,三个多月没付房租,她怒气冲冲,连午饭也不给我送了……而且我完全搞不明白,这是一张什么借据!现在她凭这张借据向我讨债,但我拿什么还她呢,请您自己评判吧!……”
“这可不关我们的事……”办事员又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完全赞同您的意见,不过请允许我解释一下,”拉斯科尔尼科夫又接下话头说,他并未转身向着办事员,而一直面对尼科季姆·弗米奇,但也尽力试图朝着伊里亚·彼得罗维奇,尽管那人顽固地装出一副翻寻公文的样子,轻蔑地对他不予理睬,“请允许我也从自己这方面解释一下,我在她那里租住房子已经快三年了,从外省来后就住在那里,从前……从前……不过,我为什么不敢承认呢,最初我答应娶她的女儿,这只是口头承诺,毫无约束力的……这是一个小姑娘……其实,我甚至也喜欢她……虽然我并不爱她……简而言之,年轻嘛,我想说的也就是,女房东当时让我赊了不少账,我在某种程度上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我当时太轻率了……”
“先生,根本没人要求你讲这些个人隐私,而且我们没有时间,”伊里亚·彼得罗维奇粗暴而得意地打断了他的话,但拉斯科尔尼科夫热情似火地抢过话头,尽管他忽然觉得说话十分困难。
“不过请允许,请允许我,多多少少说明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至于我……虽然再讲这些纯属多余,我同意您的意见——但是一年以前这个姑娘死于伤寒病。我仍然作为房客住在那里,而女房东刚一搬到现在这个住处,就对我说……并且是友善地对我说……她始终百分之百地相信我……不过问我是不是愿意给她签写一张一百一十五卢布的借据,她认为这就是我的全部欠款数目。请允许我想一想:她正是这么说的,只要我给她签写这张借据,她就又会赊账给我,赊多少都随我的便,而且不管任何时候,无论任何时候,从她那方面来说——这是她亲口说的——她都不会利用这张借据,直到我自己还清她的欠款……可是瞧,现在,正当我失去了教书工作,连饭都没有吃的时候,她却来追索借款……现在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